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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柳如烟

发布时间:2024-04-24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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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胡启涌


在河边矜持了整个冬天的柳树,彻底输给了一场春雨。一夜之间,柳条上缀满了鹅黄色的芽苞,一个挨着一个,饱满、精神、惹人。风从河面吹来,柳条随风飘曳,远远望去像一个刚刚睡醒的素颜女子,满脸羞涩地站在河边梳理一头秀发。


河岸上只有一棵柳树,枝干虬曲,一人合抱,斜斜地伸向河面,我几乎每天下午都要顺着河岸去与柳树晤面。这是一条风景宜人的河流,缱绻的水草,逶迤的河岸,一切都像《诗经》里的景物般美好。这里很少遇见人,偶有垂钓者也不会在乎我从他身后路过,一河碧流够他陶醉了。河岸不远处的山林里,鸟儿藏在深处啾啾争鸣,悦耳的叫声在河面荡来荡去。今年春天,一对喜鹊选择在柳树上安了家,“叽叽喳喳”地忙腾了好些天。喜鹊知道这里太静了,需要自己的歌声来安慰寂寥了很久的河岸。


我常常坐在离岸不远的草坪上,看柳树,看流水,就会想起离开多年的乡下老家,想起二月春光中的如烟往事。读小学时,教室边上生长着一棵柳树,每年开春上学正好遇上柳树披绿,那就成了我们开学后的第一篇作文。在对柳树的真切抒发中,我学会了什么是赞美,知道了“依依”“婀娜”描写中的柳树是多么美妙。当老师在课本中为我们解读“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时,就会指着窗外的柳树说“诗人把春风比喻成一把剪刀,裁出了如丝的柳枝,裁出了嫩绿的细叶”,话音轻轻,柳条柔柔。这时我总是托腮望着窗外的柳树,痴痴地去想春风是怎样在一夜之间裁剪出万千丝绦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老话,让读小学的我知道柳树通过扦插能成活。放学后我顺便拽下一截柳枝带回家,悄悄插在院子边。我很有成就感地回到屋里,向母亲说了这事,母亲正在灶前忙着,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我满心疑惑地问母亲:“老师说柳条是春风裁剪出来的,是吗?”母亲听后一脸惊愕的表情说道:“你们老师咋教的书,哪位裁缝师傅有这么多的工夫,天下那么多柳树能剪得完吗?”我迷茫了,无法回答母亲的疑问,只好委屈地说:“老师就是这样教的。”


夜里,我伏在油灯下,在方格本上开始认真抄写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父亲在一旁歇着,问我院边的柳树是谁栽的,我如实说了,同时也问了父亲“春风裁剪柳树”的事。父亲听后比母亲更加惊诧,刚表现出的慈爱瞬间变成训斥:“你们老师咋这么教孩子,要是剪刀能剪出柳条子,你妈妈不就是裁剪柳条的能手了吗?”我不敢吱声了,觉得父亲的话蛮有理的。心想母亲每晚在灯下飞针走线,一把剪刀在手上运用自如,剪柳条子的活难不倒她。父亲越说越来劲:“柳树是天神安排来报春的,庄稼人只要看见柳条上冒出芽苞了,就要开始春耕农忙。”我听得很认真,明白了柳树就是庄稼人的春天。“老祖宗讲了‘柳树发芽,备好犁铧’。老师教你念‘数九歌’了吗?其中有句‘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讲的就是柳树给庄稼人报春。”父亲接着摇头晃脑地念起了“数九歌”: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把衣担;八九七十二,猫狗卧阴地;九九八十一,庄稼老汉田中立。“数九歌”泛着泥土气息,草木芬芳,就像一幅由冬及春的农耕图徐徐出现在我眼前,清新扑面。从那以后,我把“数九歌”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里,与贺知章的《咏柳》一起荡漾在心中,绰约多姿,春意浓浓。


当我读懂“月上柳梢头”时,父母已步入暮年;当我伤心在“杨柳岸,晓风残月”中时,父母已离开了我们。初春柳如烟,往事亦如梦。想起父母生前,生活在他们的哲学世界里,是不会理解“春风似剪刀”的诗意比喻,更不会理解“拂堤杨柳醉春烟”“吹面不寒杨柳风”中的柳树。在他们的文化理解中,柳树就是报春树,庄稼人顺着柳树的暗示走向田野,大地就会变得葱茏,日子就会变得丰茂。不管诗意中的柳树,还是报春的柳树,虽然分别生长在父子心里,但都拥有同样的丰富、同样的春天,在两代人心中永远生机蓬勃。


二月细雨,烟柳迷蒙,依依杨柳在清明时节见光疯长。只是今年看柳时,父母已不在,一个关于柳树的话题成了往事。我笃定地认为,在遥远的天国,父母还继续快乐在他们的柳树世界中,一定是幸福和开心的。最让我心怯的是,当沥沥细雨把那段难忘往事淋湿后,会在眨眼间发芽,疯长成一片揪心不已的思念。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