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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骨草

发布时间:2024-04-24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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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唐雅冰


“以前外婆长期扯草草熬水喝,身体啥毛病都没有,90岁依然精气神十足。筋骨草真的好,我手脚关节痛,熬水喝了两次就好多了。”姐嘴里的“筋骨草”,其实就是农村田间山头常见的一种草本植物。


返乡祭祖,我和姐穿过刚刚冒出一点点新绿的茅草与满地的枯枝败叶,寻找儿时求学的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得知我近一年经常膝盖疼、胳膊痛,姐姐说出了上面一番话,我不置可否,拿起相机对准对面山头,“咔嚓”,定格的照片激活一段回忆。


“这山上到处都是宝,癞蛤蟆草、过路黄、透骨消、隔山撬、香附子、鸡屎藤、牛克膝、车前草……你小时候挑食厌食,妈妈掐几片隔山撬叶子做馍馍,只吃了一次你就胃口大开……”


姐姐自顾自地说话,我半信半疑,对准满枝头夹杂在芽苞中的苦楝果再次按下快门。半山腰炊烟升起,那是从唯一还坚守在老家的堂兄新修的小洋楼中冒出的人间烟火。而我们那掩盖在竹林间若隐若现的老屋早已破败不堪,如一头再也背不动犁铧的老牛,只等一阵大风抑或一场大雨,让一切复归为尘。


“幺女,你和姐姐在哪里?快回来吃饭了,你堂嫂已经煮好了。”


母亲呼女回家吃饭的语气一如几十年前一样亲切而熟悉,只是不再是扯着嗓子对着大山毫无目标的呼唤,而是手机那头的精准连线。踉踉跄跄下得山来,饭菜已经上桌,肥腊肉炒青笋、半肥瘦腊肉炒蒜苗、素炒白菜、香肠……肉是自家养的黑猪肉,菜是自家地里种的没有喷洒任何农药的蔬菜,一切主打一个绿色。饭桌上,回忆是黏稠的酒,每人都能顺口说出几个刻在骨子里的故事,原本十余户人家的小院而今只剩下堂兄一家,老家成了既走不出又回不去的心头结。闲聊间,我再次听见了各种草草的名字,都似曾相识,却谁也写不出它们确切的名来,只能知道个口口相传的谐音。“筋骨草”又一次出现在耳中时,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肘。


返程,姐姐与老妈指着车窗外闪过的一座座山、一畦畦田、一块块土,亲切地呼喊着它们的名字,“牛头山”“弯弯河”“走石沟”“女儿田”“井水田”……故乡渐行渐远,那些田土的名字却愈发清晰。老妈和姐姐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继续着那老得掉牙却永不过时的有关庄稼、牲畜、孩子等家长里短的话题。姐姐突然话锋一转,又说到了花花草草,并让老妈给我熬点筋骨草水喝。我紧握方向盘,瞟了一眼后排紧紧挨着老妈的一大堆草草与散落在坐垫上的草籽,专心地开车没有回答。


回到小城的蜗居,我洗锅煮饭,老妈洗锅熬草草。我把乡下带回的葱子蒜苗芹菜分门别类装进保鲜袋放入冰箱;老妈把扯回来的各种草草放在防护栏上晾晒了一长排……电饭煲里的饭冒出香味时,老妈喜滋滋地端来一碗熬好的筋骨草水。看着那深棕色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我皱了皱眉头:“太烫了,放桌上,等会儿喝。”腊肉烧青菜头出锅时,老妈又端来了碗:“快趁热喝,再不喝就凉了。”我迟疑一下接过碗,在老妈的监督下犹豫着抿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草香从舌尖蔓延开去,余味微苦散开后又略带一点点甘甜。“快喝,凉了伤胃!”看着老妈满眼的期待,我眼底浮现出一个在脑海中怎么也驱不散的场景:几十年前的小院门口,老妈把年幼的我堵在高高的门槛前,一手端中药、一手舀半勺白糖,姐姐则拿一根筷子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盯着,做好如果我听话就奖励一口糖,不听话就撬嘴灌的准备。再看看而今矮我半个头的老妈,我扬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翌日晨起,活动一下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竟然感觉疼痛减轻了些许。再看桌上,一碗棕色的液体静静地放在那里,不用思考也知道,那是老妈为我特制的。转头,对上老妈笑盈盈的眼神:“好些没有?你每天早出晚归,工作辛苦,身体垮了怎么行。”就这样,筋骨草水每天都摆到我面前,有时用白瓷碗盛着,有时装保温杯里,晚上加班回家灶台上必定还有一大锅熬得鼎沸的洗脚水。各种草在锅里欢快地跳跃着,一团团蒸汽婀娜地在厨房中奔跑。


又一次下班回家,喝下温度刚好的筋骨草水,我一面泡脚一面伏案,完成每天毛笔小楷打卡的作业,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已过去。放下笔,揉揉眼睛伸伸胳膊腿,我惊喜地发现,伴随自己很长时间的膝盖疼、胳膊痛竟然偷偷离我而去了。抬眼看看夜色中防护栏上那晾得半干、日益减少的草草,我使劲吸了一口气,一股特有的草香立即顺着鼻子游走于我的血液里。夜色愈来愈浓,我仿佛看见一大片草浩浩荡荡地从地底拱出来,老妈正提着口袋,亲切地呼唤着各种草的名字,一如呼唤我的乳名……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