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悦读

跟着江河去远方

发布时间:2024-04-24 15:44

手机读报看新闻,下载掌上达州
   编辑:郝富成

文/符纯荣


自古以来,人类逐水而居,部族、城郭靠水而旺,社会结构、经济发展、历史进程因水而发生演变。生我养我的大巴山也不例外。在我们身边,山脉绵延不绝,流水润物无声。山有多高,水就有多远;山的起伏有多么雄劲,水的情感就有多么细腻。无论山以何种形态存立大地,水都与之相濡以沫,以无可替代的澄澈与柔情,将一幅幅山水画卷完美调和。


受限于地理条件的掣肘,大巴山区的河流大多显得精干瘦小。可是,留存于口口相传乃至方志或史书中的名分,却大多与“江”有关。比如:通川江、明月江、下蒲江、大通江、巴江、前江、汀江、溉江、中江、千江、后江、北江……各有姿态,数不胜数。


这些摔跌于崖壁、汇聚于草莽、穿梭于峡谷的水道,浅薄而弱小,通常宽不过百米、窄仅有丈余,很难见到河床宽度超过二三百米的“大河”,与我们认知中“江”的概念实在相去甚远。以此冠名的深层意义,自然寄寓着人类由来已久的主观想法,证明老实巴交而又封闭守旧的山里人,并不甘心在险恶环境无休无止地困守下去。我们的祖先通过给溪涧河流命名,特意赋予“江”的开阔、大气,或许正是希望世世代代跌宕奔突的人生出路,总有一天能够实现通江达海的宏远梦想。


在大地上,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一座山峰的俊秀挺拔,更没有什么能够抹灭一条河流对于生命的贡献。


我坚持认为,出现在路途中的这些河流,给予万千事物以母性的圣洁与温情,都是令人深深感恩的母亲河。遗憾的是,那些曾被冠以“江”的宏大命名,随着时光的无情流逝,或失散于泛黄史册,或被故去的先人带得远远的,恢复“河”“溪”本义的字面波澜,已经难以洗濯出往昔的盛景了。


如今,在达州境内,除了渠江以外,唯一命名为江的,只剩下了明月江。这条长度仅百余公里的河流,从开江县发源而来,切穿川东平行岭谷的明月山,沿途多为地势坦荡的小平坝。在江水日积月累的灌溉、冲积下,形成了颇为重要的粮食高产区。


在大巴山南麓,千岭万壑长年累月呵护的前河、中河、后河,同样以反哺的方式,孜孜不倦地托举出山中日月、村寨城镇,孕育出独具特色的人文历史。当它们不约而同来到笔架山下,耗去千万年时光,冲击出一块丰茂平地,生成一座繁华而古老的宣汉县城,于城东江口汇流之后折转而向西南,由此开启州河这个命名的意义。


据史料记载:自汉、隋以来,州河先后名为不曹水、徐曹水、东关水、大江、巴渠江、宕渠江、下蒲江、通川江、渠河。关于州河宣汉段,我更喜欢它另一个美好而又大气的名字:蒲江。


相比“河”的小气,“江”的概念自然是厚实的,天然具有浩渺、辽阔、苍茫、无限等这类词语才能承载的重量与气度。虽然,像梳理枝条或清查血脉一样细细探究下去,它只不过是下游渠江的一条支流,再南下不远,则汇入更加宽阔的嘉陵江;若继续朝南流淌一百多公里,一条源远流长的世界级大河——万里长江,便以大气磅礴的姿态出现在眼前。


此时,委身于数不清的众多支流之中,小小蒲江也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成员了。


当整合千里巴山无数涓涓细流的嘉陵江一头扎入长江怀抱,体量和气势已经颇为壮观的流水立即折转向东,抛开山城重庆这座古老而又时尚的大都市,一路上,劈开崇山峻岭,跨越广阔平原,穿过长江三角洲出海口,源源不断注入浩渺无际的太平洋。


到了最后,一条大巴山河流愈见弱化的意义早已被完全分解开来,变得陌生而异质,甚至见不到专属于它的任何气息或踪迹了。


关于大巴山地区的河流形态,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巴女词》一诗中,有着生动描绘:“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十月三千里,郎行几岁归。”大巴山地区山岭逶迤、地势跌宕,便多有激流险滩,也隐藏着不知何时即露出狰狞面孔的凶险,与鬼门关、阎王滩等命名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无数打烂的船帆、鲜活的生命和损毁的物资。尽管如此,人们跟着河流走向远方的梦想并未因此而破灭。诸多临河而兴的商贸集市,曾经都有一个繁忙无比的水码头,每天船帮往来、昼行夜伏,在那些古铜色的背影上方,是鲜红的太阳,照耀着崇山峻岭围困的日子。


一条江河,流着流着就不见了踪影;一个行人,走着走着就消失了背影。一座村庄驻留原地,其实也在被时光驱赶着向前,不断经历风吹雨打、沧桑变化。对于跋涉者而言,此生奋进的终点究竟等候在何方?慷慨奔赴的远方究竟有多远?诸多事物之间如此雷同的命运,似乎充满了有若晚景般惨淡的无尽悲凉。


但我从来不这么认为。因为,一个人来到世上,从一开始便行进于不可能停止或后退的生命路程,当他(她)走着走着便不见了背影,夕阳下的地平线一定会站立起另外一些身姿,接续生命的意义。


一条河流从汩汩涌滴到潺潺不休再到哗哗奔泻,直至化身于成熟稳重的静水深流,其情感的稀释和身份的改变,何尝不是生命形态的另一种涅槃,何尝不是在实现另一种极限表达的惊艳?


在我看来,每一条走向远方的河流,都曾有过短暂迷途和情绪郁积的时候。值得铭记的是,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见证多少岁月流逝,无论在路途中留下多少颓废、挫败或失意,终究都顽强地挺了过来,实现了梦想中具有伟大意义的终极抵达。这些信念坚定的跋涉者、胜利者,面对顺境逆流,从未丢失那一份处之泰然的心境,本身就是一部慰藉心灵的励志之书。


一直渴望着有那么一天,我可以跟随身边的江河一起,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放下凡尘俗事,穿越高山峡谷,涉过一马平川,抵达属于我自己的诗和远方。见到茫茫大海那一刻,我一定会毫不保留地交出内心的杂芜与感怀,对这片浩瀚之水产生亲人般深及肺腑的情意。


尽管他乡薄凉,一路伴随的众多流水早已化身于辽阔之中,不复旧时的面容和身份。但我相信,其中某个细微之处,一定还会存留下同样柔软的乡愁,以我们难以看见的方式,荡漾,起伏,暗自疼痛。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