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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歇在风雨桥

发布时间:2023-02-15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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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泉涌


人生不过是一次渡桥而已,古人是,今人亦是。

过去只有石拱桥、风雨桥、独木桥,桥简单,人生亦简单。如今桥多了,复杂了,好走了,可有时心里的桥却过不去。

去年驻村后,看多了乡下的桥,便从桥上看到一些乐趣和一些桥外的东西。六月底,好友龙兄相邀去访他家乡双江的古风雨桥,我欣然同往。我们从县城出发,一路往北,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目的地。车上,龙兄谈起风雨桥的古往今生,或许是桥建在心里已久,或许是桥上过往的人少了,激情与乡情如同山泉般涌了出来。泉水所至,桥影随行,双江古风雨桥就这样进入了我的脑海。

探访双江古风雨桥之前,我随朋友看了绩麻石拱桥。绩麻石拱桥坐落在土岭界脚下的一个山坳坳里,经司门前过龙开口进入石桥铺,再沿乡村小道往山里走,不长时间,就到了绩麻塘。绩麻石拱桥处在村道与院落之间,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位。老桥先后几次修缮,比过去宽阔了一些,桥身麻麻点点,明暗之间,留下了数不清的时光足迹。

绩麻塘是古驿道的必经之地,以结织草鞋闻名,过往商贾多在此歇脚买鞋,马帮的铃铛声、挑夫的号子声、喝酒的猜拳声,络绎不绝,相互交织,很是热闹。这些虽是陈年旧事,但时间并没有改变这个院落模样,依旧有二十来户人家。旧居大多已经翻新,只留下一两处老屋,但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和另类。院落里百十米长的小巷宽不过丈许,只是在过去的青石板路面铺上了水泥,增添了一些现在的元素。

趁朋友与其母亲聊天,我来到绩麻石拱桥。绩麻石拱桥拱弧最高处与小溪不足两米,弧如半圆又不足半圆,一年四季,阳光也好月光也罢,照在桥上,与桥下倒影永远合成不了一个满圆。有人说,人生总有遗憾,行走在古驿道上的人们更是如此,毕竟那是一个暴风骤雨的年代。也有人说,建桥者心善,倘若把桥拱形建大些,穿越千山万水,负荷过往的人马桥就会费力得多。

“人皆可圣”。

建桥者如此,绩麻塘人如此,所有人如此,这样的温暖定会从曲折的古驿道一直抵达今天的山外。

山溪如一个刚会行走的幼童挣开父母的怀抱,从山里蹦蹦跳跳而来,一路笑声,到达绩麻桥时竟然清澈了许多,原来奔跑可以让生灵更年轻更充满希望和活力。这也勾起我残存不多的童趣,赤脚小心翼翼探入水中,凉凉的,有几滴水珠溅到我的脸上,细品又有几分甘甜。我好像忽然从石拱桥里彻悟了一点人生,新得到了一点智慧。山头一抹淡淡的午后阳光感动了我,水底各色圆如棋子的石头也感动了我。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南冲江和平南江这两条小江汇合的地方,当地人也叫双江。江不宽,二十多米,水也不湍急,风雨桥就建在这江上,既可行人,又可避风雨,当地人叫双江桥,也叫江口桥亭。严格地说它与之前存入我脑海中的“它”有些差异,多了沧桑、孤独,也多了肃穆、沉重。

这是一座单孔两墩伸臂木梁桥,墩底用青石铺垫,再铺放一层并排巨杉圆木嵌进两岸墩中,桥面铺板,两旁设栏杆、长凳,桥顶盖瓦,有翘角,形成长廊式走道。不用一颗铁钉,只在柱子上凿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孔眼,以榫衔接,斜穿直套。桥中段有土地菩萨和香炉,或以佑平安,或以镇水妖。龙兄88岁的伯父告诉我们,在他小时候就有这座桥了,听他的爷爷说是清朝乾隆年间修建的。这样算来,风雨桥距今已有近三百年时间。只是时间这个永不停歇的收割机,在收割大地生灵的同时,也收割着桥亭的青春年华。难怪桥梁有了深深的皱纹,桥面也留下了遍地斑驳的伤痕。

后来,桥亭之上不足百米处建了公路桥,居民过往更方便了,桥上卖凉粉的、摆地摊的、看八字的,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来桥亭的只有附近的居民,他们或歇肩,或纳凉。再后来,居民家里有了电视、风扇、空调,桥亭便更加落寞了,变成我今天看到的样子,桥的一侧堆满了稻草、秸秆和不常用的风车、农具,桥亭更像一个即将“远行”的老人,已无关尊严和形象。数百年的历史沉淀在一板一木上,这里出奇的宁静,除了知了的叫声,仅看到一根稻草在微风中摆动。看来,真正遥远的不是距离,而是取代。

踩踏在桥上,我一再叮嘱自己轻点再轻点,“吱呀、吱呀”声还是从脚底传到耳朵,更像剌激了自己的睡眠神经,突然有些疲劳起来。于是,独坐在桥的长板凳上,坐在小江之上,坐在被泥瓦阻隔了的阳光里,很快进入了一种梦境状态。

应该是晴天,而且是夏季阴历中旬的一个晚上,不然没有这么明亮的月光。江面上有一些小船慢慢划向远方,船上的马灯与月色里的萤火虫融为一体,像极了宝石发出的光芒。突然,水面上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仿佛是号子声,又仿佛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声音慢慢地近了,慢慢地又远了。

这时,桥亭上堂客们摇动的蒲扇声、男子汉吧唧的吸烟声、小孩来回的奔跑声、蚊虫扇动的翅膀声又成为一景。大人们聊着家常开着玩笑,那种和谐幸福,引得月光也停驻了脚步,匍匐在风雨桥的泥瓦上一动不动,泥瓦白得像一面镜子。瓦隙里一些调皮的月光穿孔而过,星星点点打在木板桥桥面。

家常聊完了,玩笑开尽了。如水月光、如月江水,伴随着萤火虫尽情飞舞,小鱼儿一个劲吊水,又将桥亭上的人们醉得沁凉。这样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咚”的一声,一只青蛙跳入江中,又惊起桥上的人们。“哦,不早了,回家困觉了。”不知谁说了一句,顿时,大家起身离开桥亭。月光正在桥顶上,或许月亮早已沉醉了。

回到单位,我在手描风雨桥的时候,收到龙兄关于风雨桥的微信。1935年12月18日,王震率领的红二、六军团从七江的千谷坳到双合村,经过风雨桥后一路向西,于1936年1月进入贵州,后来风雨桥也叫红军桥。1984年前的那天是农历十一月廿三,那晚应该是没有月光的。但听说红军晚上要过风雨桥时,一些村民自发从家里拿出火把、煤油灯,把漆黑的夜晚照得比有月亮时还亮,照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红军队伍浩浩荡荡过江而去,灯光、火把如月光一样留在了风雨桥。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