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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舅母

发布时间:2023-02-14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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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钟岚



“可得”


春节后决定留在川东老家小住一段,满足一下“回归田园”的梦想。

每天我在村道上来来回回乱逛,罗舅母见到就要表扬:这娃儿才可得哟,硬在我们农村里站得惯哦!

“可得”是我们当地土话,很能干的意思。

我答你们才可得哦,每天做那么多事情,从来没见闲下来过!

罗舅母就严肃地说:娃儿呢,人就是要做事。你看那些懒人,年轻巴轻的,啥事儿不做,一天到晚这里痛那里痛,我们这一辈人,那硬是苦得牛一样啊,八九十岁了,上好八好的。

罗舅母还讲,娃儿些虽然说有几个钱嘛,挣起也苦啊,你老的还做得,不自己挣几个钱,全靠从娃儿手上拿,那也不是办法。而且,自己做,硬咋(硬气)!

然后,罗舅母就高高兴兴下地去了。

我心里有点羞愧,其实我就是她说的那类懒人嘛。但她肯定不是指我,所以我也不会怄她的气。

罗舅母的两个儿子在重庆干工程,她的老伴我们叫财舅,年轻时是木匠,也到重庆去给儿子做事了。

罗舅母先是去城里给小儿子带孙子孙女,因为在县城,离家不太远,她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土地和老屋,时不时偷跑回来种庄稼,除了一家人吃,多的还拿到城里去卖掉。后来两个孙女都上大学了,她就坚决回来了。


城里媳妇


罗舅母见我就表扬,主要是跟自己的媳妇比。她的媳妇,也是城里头的,每次回来,嫌弃不说写在脸上吧,待不了两天,那是绝对闹到要走的。媳妇一闹,儿子自然也待不下去了。罗舅母就很泼烦:走走走!都走了我清静。在屋头我还难得服侍呢!

其实罗舅母肯定很想儿子多跟自己待一段时间的。

这村子里出去的人有很多都娶了城里媳妇,人回来都洋气、漂亮,娇滴滴的。尤其有一个成都平原长出来的女子,据说从没见过这里山坡上的田坎,一走路就要惊抓抓地叫唤,老公没办法,只有出门就背……后来回来的次数就越发稀少了。

所以,像我这样,能够老老实实待在村里,还虚心向遇到的人请教各种稀奇古怪问题的城里媳妇,那的确是落在这片土地上的一朵奇葩。

何况,我还要做饭给婆婆吃,这就更值得罗舅母表扬了。她经常对我说:娃儿哪,对老年人好的人,有福哦!


住新房的忧愁


罗舅母的大儿子炯表弟这两年回来推倒了老屋,修起了让我瞋目结舌的一栋别墅——高端大气,设计感极强,但因为颜色不艳丽,所以乡亲们还看不出来它的级别。但我一看就晓得,这就叫低调的华丽嘛。对儿子回来修房子这件事,罗舅母骄傲中又含着甜蜜的忧愁:因为她养猪养牛的事业严重受阻了。

为了这栋房子,想来两代人也是经历过激烈的斗争的,而显见炯表弟也做出了一些让步,他把厨房撤出别墅,单独规划在院子的侧面,因为罗舅母要烧柴禾,要喂猪。

罗舅母紧挨着厨房就挖了个粪坑——估计趁儿子不在时搞的。粪坑挖在厨房旁大路边。

“娃儿哪,我花了好多钱,挖都挖好了,他硬不准我修啊,你看,在那里,现在搭起的。”罗舅母趴在三楼的露台上,指给我看她辛辛苦苦弄完的工程,控诉炯表弟。

我说,呃,那个地方的确不太合适,是在大路旁哒,进院子的主入口。

罗舅母说,就是炯儿也吵我啊,喊我要挖到这屋子背后山脚下去,但是娃儿你想一下,未必我煮一锅猪食,还要端过整个院子,爬到山上去喂猪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一头猪每天要吃几大锅猪食呢,你要七八十岁的婆婆天天端多少趟?猪养在厨房旁,才是天经地义。有猪就要有粪坑,天经地义,粪水就是有机肥嘛。城里人天天想吃有机蔬菜,但没几个人会去想猪圈和粪坑的问题。

我都替罗舅母发愁了。

总之罗舅母看到儿子修新房子还是欢喜,但对这房子又有各种抱怨和不满意,比如卫生间,居然就有8个。娃儿呢,做啥要修那么多厕所嘛?

其实这个矛盾和我们家是一样的。当初修房子时,婆婆和大哥本来规划的是一层楼一个卫生间,后来被老公坚决地拆掉了,整体重新设计,几乎每间屋都带独立卫生间,婆婆为此也很怄了一阵。在老人们眼中,寸土寸金啊!

“我们家也是8个,用起还是方便。”我只有安慰罗舅母。一般来说,觉得自己不幸的人看到和自己一样不幸的人,就会稍微安慰一点。

总的来说,在修房子这件事上,农村老人和下一代很少没有冲突的。执掌经济大权的年轻一代想要的舒适漂亮和老人们一定要坚持的传统生活方式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修在青山绿水间的小别墅似的新农村让城里人羡慕得流口水,为什么很多农村老人打死不愿意去住?因为地盘小,没地方晒粮食;集中居住,离自己家的田地远,不方便耕作;没法养鸡养鸭养猪养牛,就没有经济收入……那些房子,好看,不好吃,而吃饱肚子才是大事。

经济基础决定话语权,很少有老年人能犟过出钱修房的儿女,于是他们只有开动脑筋自我救赎了。罗舅母的方式是在儿子的别墅边搭了几间棚屋,在修新房这段时间自己住着,猪也照养。“他的新房子我不得住,我以后就住自己的棚棚!”罗舅母赌气说。

以前我们看新闻,经常会有儿子住新房老父母在旁边搭个偏偏住的报道,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认为儿女不孝,现在你知道了吧,真的是事出有因。


牛母子


对了,罗舅母还养了一头牛,因为牛圈被拆了,现在就关在邻居家废弃老屋的牛圈里。年前母牛下了一头小牛,现在快断奶了。

我说又是猪又是牛,那你太辛苦了嘛。罗舅母说娃儿呢,养牛不辛苦,划得着!牛能耕田,每年还生一头小牛崽,可以卖八九千元呢。而且退耕还林之后,山上树多草多,把牛儿赶到山上去,几条下山的小路给堵了,它们也下不来,山上的草随便吃,想什么时候收回来就收回来,好养得很。

我跑去看那对牛母子,小牛儿乖惨了,妈妈也漂亮,尤其是那红棕色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比好多姑娘安的假睫毛都好看。想到罗舅母说的,本来小牛儿断奶就该卖了,可最近牛价降了,就暂养着,等价格回升些再卖。

我一边抚摸小牛一边忧伤,不晓得母子分离,牛妈妈该有多难过。可是也不敢祈祷牛价一直不涨,那又对不起罗舅母。唉,人心肠软了有时也不太好啊。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