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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菜鱼

发布时间:2022-12-08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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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陈美桥


“九爷,我想到乡下表妹家耍两天。”云巧刚编辑完短信,前天从河里捕到的那条草鱼,突然在缸里被电击似地弹击尾巴,一大滴水珠溅到她的鼻尖,青黄的腥味仿佛夹杂着河岸油菜花开的味道,让她忘却了刚刚还尝到过泪水的咸涩。

接连两天,她都在半夜被老式座机吵醒,她总是听到两句“骚婆娘”,接着是挂掉电话的嘟嘟声。那女人的声音古怪,像捏着鼻子吊着嗓子的巫婆。头天夜里,云巧以为是谁打错了电话,并没理会,直到第二天晚上再次发生,她便委屈地想着是不是冒犯了谁。

草鱼原本是她今日要练手酸菜鱼的原料,她准备叫上九爷和马大姐一起来品味,并提些意见。自从两夜无端被人骂后,她像撞鬼失魂似的想要逃离几天。

那口缸并不大,容不下草鱼来回游移,只能在里面划水为圈。两天前,它和另一条鱼,被勇娃从靠近平昌的河底一网掏起,它被装进水桶,由勇娃提着,随云巧一前一后进了无名饭店的厨房。而另一条,在捞上船不久,就被勇娃敲晕了脑袋,刮鳞,剖腹,除掉黑膜,斩头去尾后,又均匀地片成了薄片。

这天云巧在河边洗完衣服,看勇娃正要开船捕鱼,便向他预定一条。勇娃听说云巧有重新开张无名饭店的打算,问她会不会做酸菜鱼。云巧齐耳的短发就跟着脑袋左右晃动。勇娃跳下船,将洗衣盆端到了船上,要云巧随船学菜。

勇娃比云巧大三岁,从小遇到好吃的东西,就会留点带给云巧。他没考上大学,便操起父亲的打渔生意。一个念书,一人打渔,他俩就鲜有接触,尤其是一年前他结婚后,和云巧的往来便更少了。

他们的船行到水势平缓处,便关掉了马达,这才听到岸边水草处野鸭的叫声,偶尔一阵惊飞,那些翅膀就在空中写下许多括号。偶尔有风袭来,船身轻微摇晃,两岸的青山便在眼睛里晃动出并不规则的曲线。

勇娃挽起袖子,露出同他面颊一样黝黑的手臂,将处理的鱼装在带杆的大密网,然后支到清清的水里,河里顿时像开出一大朵栀子花。随着鱼网左右荡漾,先前附着在鱼肉上的血渍和污物,转眼间就流逝了。他又敏捷地将网子提出水面,鱼片晶莹亮泽,同他的肌肤一样,满溢着健康和洁净。

云巧蹲在船内,在甲板放上菜板,正切生姜和大蒜,“哥哥,没想到你船上的佐料还齐全呢!”

勇娃将沥干水的鱼放在大盆里,欠身去抓了一些姜丝,突然拍了一下脑袋,“遭了,没得葱子嘛,鱼最好用姜葱腌制,去腥增香。”

“那啷个办呢?”

“只有将就了,好在我们巴河水好,鱼清甜,腥味少。”说完,他又将料酒、胡椒粉和食盐一同放入鱼中,仔细抓捏。直到鱼片在他手中浸出光滑的粘液,才放进一大勺干淀粉,又仔细抓捏一阵。

勇娃到船舷洗净双手后,揭开了泡菜坛,特殊的酸水酵香像深山里的精灵,突然都从坛口飞过来,瞬间唤起舌尖上的某种记忆,云巧不禁咽了咽口水。

“哥哥,你这泡菜坛,就一直跟你在船上晃悠?”

“那是当然,要做出好吃的酸菜鱼,没有一坛陈年酸菜怎么行?”

那些大芥菜已被泡得颜色暗黄,有几片叶子边缘慢慢变成灰褐色。一大块泡姜像螃蟹张着爪子,与泡红辣椒一起被捞出,又同酸菜在刀口下流出清亮的坛水。

勇娃生了煤炉,铁锅搭在炉上,锅里水渍渐渐烘干,一勺猪油如雪块坠落锅心,随即渐渐化开,冒出的微微青烟如早晨的雾气,当泡椒、泡姜、大蒜和酸菜一齐入锅,“嚓嚓”的欢响如打鸣的公鸡,将混沌的天都喊亮了。佐料在油锅里发出复合的香气,勇娃将桶里澄过的河水取了一大瓢掺进锅里,姜片和蒜片在水里旋转,酸菜的叶片也裹着雨衣似地在水里小跑。

水开过后,勇娃先将鱼头和鱼骨放到锅里,“先将它们熬出香味来。”勇娃在锅里放了一勺胡椒粉,又倒进两勺泡菜水,“其实再加些野山椒和野山椒水,那就更安逸了,可惜船上用光了。”

锅中的汤水泛白浓稠,勇娃蘸了点汁水在嘴里一尝,将少许盐巴放入锅中,又加了一些鸡精和味精之后,便将料渣全部捞在大盆,只剩汤汁在咕嘟冒泡。鱼片被勇娃逐渐放到汤中,从柔软到慢慢硬挺,当鱼肉内无红腥,便已断生。

云巧看着盆中的鱼片如天空成堆的白云,那双乌黑的大眼显得更加清润,她欣喜地问:“哥哥,这就做好啦?”

“还有关键的一步。”说完,勇娃又剁了好些蒜末放在鱼上,还撒了一把白芝麻。将铁锅清洗烧干,取几大勺菜油烧热,炸出了干花椒和干辣椒的香气,趁着青烟升腾,果断地淋入盆中,麻辣的油脂浮在表面,像为白嫩的口蘑铺了一层薄膜。

云巧端着洗完的衣服走下船,好长时间都还在回味麻辣酸香的鱼味。勇娃问她:“巧妹,你学会了没有?”

“基本学会了,但我做出来的味道肯定没你好。”

“大胆尝试嘛,失败了重做就是。”

云巧想着自己因两个电话,没有按计划给九爷做鱼,内心又添一种自责。她发完短信后放下手机,低头收拾换洗衣服。九爷这时敲门而入,他巴了一口叶子烟,说收到信息就赶过来,他预感到云巧遇到了事情,才会突然改变注意要去乡下。云巧红着苹果脸,把这几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给九爷听。

九爷说:“狗儿,我帮你把鱼杀好,等下我去请两个人来吃饭,你再炒几个菜。”

云巧原以为九爷请的是吴叔叔和马大姐,谁知是勇娃和他老婆。云巧甜甜地叫了一声“嫂子”,勇娃老婆却装作没听见似的,只顾在板凳上冷漠地坐下。

饭桌上,九爷尝了一口云巧做的酸菜鱼,说道:“少了蛋清腌鱼,鱼片不够嫩滑,汤汁酸度不够,要加点白醋。”说完又往三个年轻人碗里,每人夹一块鱼,添一勺汤。

勇娃赶紧抿了一口,憨直地说:“九爷,我觉得这酸度可以呀,不用加醋了。只是我前天没把巧妹教好,漏了鸡蛋清。”两个女青年也喝了一口,都感觉味道合适。

九爷就裂开嘴笑了,“怕是我各人想喝醋了?”这一笑,勇娃老婆的脸就像炝红的辣椒,烧灼阵阵,发出热气。九爷又道,“勇娃,我看着你和云巧长大,你们亲如兄妹,都是没有心计的娃儿。你夫妻二人要继续关照她,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要多担待才是。”

装鱼的缸空了,夜也空得只有漆黑一团,小镇上连一声犬吠也没有。云巧在床上想着下回如何改进酸菜鱼,也忐忑地等待那个骂人的电话响起,直到她终于沉沉入梦,也没有一点动静。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