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五题

□胡文彬

天山遇暴风雪

从伊犁出发时还是阳光普照，我们花枝招展地着夏装，兴冲冲赶往下一个目标——那拉提草原。谁不想在野花盛开的草原上撒欢打滚呢？没承想，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新疆天气谚语显灵了。老天变脸比变魔术还快，只见乌云压顶，阴风惨惨，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遥望那拉提，只好作罢，一致决定继续前行，翻过中天山，去久仰的巴音布鲁克。

沿山沟颠簸几十里，一路荒无人烟。突然发现，雨雾怎么一下子又成了雪花。司机预告今天可能有麻烦，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撞。

横亘新疆全境的天山是北疆与南疆、准噶尔盆地与塔里木盆地的天然分界，它将炎热与寒冷、干旱与湿润、荒凉与秀美、壮观与精致奇妙地汇集一起，展现出独特的自然美。今天，老天要我们领略的是它冷酷、凌厉、险峻的一面。

沿天山公路盘旋而上，刚开始还能欣赏到大气磅礴的天山牧场，随着雪越下越大，气温骤降到零下几十度，眼看快到山丫口了，几十辆车的长龙突然停下了。原来走在最前面的卡车陷进了一个坑里，怎么也爬不出来。丫口的山风呜呜怪叫着，车子像波涛中的小船上下抖动，似乎要被吹下山去。我们又冷又饿，饥寒交迫，把棉衣被子全裹上，还是瑟瑟发抖。

再险峻的山峰也有勇敢的山鹰飞过。这时，后面车上下来一位蒙古族汉子，他艰难地踏雪前行到事故处，果断地脱下蒙古袍垫在前车轮下，招呼卡车司机点火发动，招呼其他司机一齐动手，硬生生把卡车从坑里拽了出来。大家感动地为他送烟送水送干粮，一个姑娘还送了一根红围巾。他干脆站在坑旁，挥动着红头巾指挥车辆绕坑通过。

过了山丫口，我们的车沿着公路往山下的巴音布鲁克驶去。天山上的风吹雪也是平生第一次遇见。大片大片旳雪花被山风裹挟着群魔乱舞，又像无数的飞蛾在车头前扑腾跳跃，能见度不足一米，司机全凭经验和运气摸索着爬行，没人敢说话，屏住呼吸提着一颗心，不知是后半夜几点，我们终于下到了谷底盆地。

往后的行程中，我的眼前多次浮现天山的暴风雪之夜，多次浮现蒙古汉子的彪悍身影，还有那飘飘飞舞在茫茫大雪中的火红头巾……

九曲十八弯

千难万险地从天山下来，一路坎坷颠簸到夜半，只为那巴音布鲁克的九曲十八弯。

草原的夜万籁俱寂，已经累成狗的我们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第二天才发现，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草原小镇，居然也有四川人开的旅馆饭店。天南地北，犄角旮旯，何处没有我川人勤劳勇敢的身影！

清晨，我哼唱着“山路十八弯”推开窗户——呀！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夜风吹雪让草原变脸成雪原，哪里去找绿草茵茵鲜花灿烂的九曲十八弯？我们不甘心！店家说，雪地里的九曲十八弯也好看，但必须步行上山。步行就步行！我们请了当地牧民作向导，扛起铁锹就出发！

一路铲雪一路爬山，牧民大哥告诉我们，巴音布鲁克在蒙语里是“永不枯竭的甘泉”，草原上分布着一千多眼泉。周围这山叫额尔宾山，终年积雪，雪水融化成涓涓细流，与泉水汇成开都河，孕育着一代一代的草原人，滋养着数以百万计的牛羊。

原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草原最美时节是夏季，草肥水美，野花盛开，九曲十八弯犹如婀娜多姿的美少女，这里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才是草原的盛大节日。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踏雪上山，居高临下欣赏久仰的巴音布鲁克，发现蓝色的开都河大气磅礴地挥动如椽大笔，在洁白的大地上画着圈，舞着圆，优雅地蜿蜒向前，好一个九曲十八弯！

白雪簇拥的九曲十八弯，犹如披着婚纱翩翩起舞的白雪公主，容貌是那样端庄圣洁，身姿是那样活泼柔美，衣裙是那样华丽轻盈，波光粼粼的水面就是公主顾盼生辉的眸子，只看一眼就醉了。一行人兴奋之情无以言表，索性扯开嗓子放歌雪原：十八弯，九连环，十八弯哟九连环，弯弯环环，环环弯弯，都连着草原人的情和盼……

神的自留地

有人说过，任何高超的摄影师也难拍出喀纳斯的绝美，只有你身临其境，才会明白这句话的实诚。

喀纳斯位于阿尔泰山中段，与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蒙古接壤，它是中国最北的河流，也是中国最美的五大湖泊之一。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游人如织。我们当年有幸见到它原始古朴的面容，而今商业化气息愈来愈浓了。

人们把顶级的赞美词献给了喀纳斯，而我以为，最确切的应当是“神的自留地”。因为它带给我们的感觉就是快活似神仙。无论你走到哪个角落，都觉得它透着一股仙气。似乎冷不丁有一尊神仙或是一个妖精，突然从山谷、从水面、从树梢腾空而起，扑面而来，让你五体投地，诚惶诚恐。难怪那些年传说湖中有湖怪。总之，此地绝非凡夫俗子栖息之地。

让我们惊奇的是，喀纳斯湖畔不远处，恰恰有三个独特的村庄，居住着一群独特的人——图瓦人。目前全国仅有两千多人。今天，我们沿着崎岖的山路，去探访一个图瓦人的村庄——禾木村。

禾木村座落在重山阻隔的河谷里，静静地躺在白桦林中。与世隔绝，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永恒不变的风景是小桥流水，炊烟袅袅，林涛阵阵，牛欢马叫。村中所有的房屋都是尖顶木屋，房顶是人字形木板，墙体是原木堆砌，牲口围栏皆白桦树木。那时的图瓦人没有旅游致富的观念，不知道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会是人们趋之若鹜的稀罕地，所以接待游客也是四面漏风的小木屋，那一宿把我们冻得够呛。图瓦人的家我们不敢贸然进去，据说家家都挂有成吉思汗的画像。他们的生活习性接近游牧民族，所以国家把图瓦人划入蒙古族。

清晨我们爬上后山观日出，发现晨晖笼罩下的禾木村简直就是一幅恬静优美的油画。那飘飘渺渺的晨雾，没准就是喀纳斯湖飘来的仙气呢。

喀纳斯啊，你就是神仙遗落在凡间的净土，也是自私而聪慧的神把最好的栖息地留给了自己。

火州吐鲁番

葡萄熟了的季节，去吐鲁番看风景，当然首选葡萄沟。

一路哼着《吐鲁番的葡萄熟了》，一步三扭着进了沟。在葡萄架搭建的绿色甬道里，身着盛装的维吾尔族姑娘小伙为游客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载歌载舞毕，各路神仙纷纷登场，有请农家乐吃饭的，有请吃瓜喝茶的，有请住店歇脚的，有请唱歌跳舞的。一个小姑娘拉我去歌舞厅，凭我那点初级水平的歌舞技能，岂敢在能歌善舞的维吾尔簇面前班门弄斧！只好比划着大拇指，连说自己六旬大妈了，还是多吃两颗葡萄吧。

中学地理课就知道，新疆吐鲁番一年有半年赤日炎炎，温度最高可达80摄氏度，沙窝里能煨熟鸡蛋。是北纬42度线以上世界唯一的热火炉。人称火州。

今天我们既品尝了它甜美的葡萄，也体验了它的酷热难当。

去吐鲁番若只为吃葡萄，那岂不是变成了寓言里的那只狐狸？寻访吴承恩《西游记》里浓墨重彩描绘的火焰山，那是必须的。

古丝绸之路上的火焰山横卧吐鲁番盆地中部，全长百多公里。走近看它：赤崖秃岭，寸草不生，鸟飞绝，人踪灭。红日当空时，赤褐色的山体灼灼闪光，热气翻滚如烈焰。它的蛮荒与葡萄沟的青葱成鲜明对比。望着孙悟空一手金箍棒，一手搭凉棚的泼皮猴塑像，遥想当年师徒四人你挑着担，我牵着马，如何能翻越这滚烫的火焰山？

多民族聚居的吐鲁番历史悠久，文化氛围，宗教气息，民族风情浓郁而独特。清真寺、古村落、古民居比比皆是。最能让人发思古之幽情的是两千年前车师人建造的交河古城，虽然而今只剩残垣断壁。而最能体现边疆人民智慧的是星罗棋布的坎儿井。人们在无水的荒漠向地球开战，引来生命之水，创造了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

穿越戈壁

围着准噶尔盆地转了一大圈，发现新疆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它几乎囊括了关内关外天南地北的经典风光，所有的景点都似曾相识又别具一格。由于其地广人稀，幅员辽阔，景点之间相距遥远，我们的越野车很多时间都奔驰在荒漠戈壁上。那可真是“野蛮其筋骨，愉悦其精神”，辛苦与快乐并存啊！

第一次与戈壁相遇是从天池到喀纳斯，沿途是满目荒凉的戈壁滩，没有车辆，没有人烟，没有活物，间或有几棵沙蒿骆驼刺，在朔风中颤抖摇晃。夕阳西斜时，多想看到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想那个景象是多么瑰丽，多么温暖：碧天黄沙之间，升起一柱白烟；暗红的夕阳在河面呈现最后的美丽。可是我所见所闻的既没有烟，也没有河，除了戈壁还是戈壁！

下车休息时，我爬上一个土丘，面对眼前这千年万年的亘古荒原，面对这望不到尽头的砂砾、土崖、顽石，我倒吸一口凉气，一种透彻肺腑的凄凉让我不寒而栗，那一刻我鼻子发酸，差点跪倒在地，真想问问苍天，为何把如此不毛之地赐予我的同胞？车行至半夜，才找到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名叫喀木斯特的小镇。

新疆的戈壁有一百三十万平方公里，北风西北风常年劲吹，温度高时达摄氏45度，低时为零下40度。别看它地面野蛮狰狞，地下可有无尽的宝藏。克拉玛依的荒原戈壁上，星罗棋布的采油挖掘机欢快地唱着石油之歌。风力发电厂的大片大片白色的风车横竖成行，为雄奇壮阔的大漠点缀优雅的音符。而那些奇形怪状的风棱石和荒丘，何尝又不可以是旅游资源？在一个叫乌尔禾的地方，人们为它取名魔鬼城，游客纷至沓来。

朋友，到了新疆就要作好穿越戈壁的准备，在穿越中去感受天地的宏大,在穿越中去寻找征服的勇气和快乐！

在穿越戈壁的漫漫长途中，我为北疆之行归纳了感受：不到新疆，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不到新疆，你不知道造物主有多神奇，大地上的风景有多不可思议。新疆让你惊叹声声，新疆让你流连忘返，新疆让你一遍一遍想起王洛宾，想起他那多情而苍凉的歌声：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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