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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鱼

发布时间:2021-07-12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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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冷苏红

“东北灵芝草,西南春生鱼。”书中交代,二者皆有使人长寿之功效。

幼年时大榆树下常听祖母讲古戏,每每听到此节,心中便会升腾出众多疑问:灵芝草固然有概念,是一种仙草,生于红水河对岸,凡人自然采摘不得。那么春生鱼又是一种什么鱼呢?是指一种仙界才有的鱼?还是只在春季里生长的鱼?又或许只是代表一种美好寓意的一条鱼?

百般无解,就跑去问父亲,父亲总能从锨锄斧镢中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拍我的头,笑而不言语。从父亲的眼神,我猜得,父亲,他一定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对一个孩子说出来罢了。

一九九零年冬寒之后,我和二弟同时入了村小。教课的先生是一位身穿中山装,留着白胡须的老头儿。我第一天被父亲抱去先生桌前报名时,先生宽厚的肩膀,和蔼的面容便印入了脑际。父亲给先生承诺,一周后补交我二人的学杂费。

日子很快便掀到了第六天。母亲愁容满面地对父亲讲,要不去隔壁家问问?父亲起身摆手制止,他显然是不愿意去踩人家门槛,转过身拿起农具,一头扎进了田地里。

深更半夜,睡得迷糊时分,听见大门被父亲叩响,母亲在院子里小声和父亲对话。翌日天亮,我看见东角“屋山”下一个烂底的竹筐内圈了几条大鱼。父亲说,他昨夜在东坑和旁院老虎叔二人下水捉的。时值仲春,夜水甚寒,父亲直冻得双腿木麻疼痛,一宿没睡好。

吃罢早饭,父亲把几条鱼给装入大竹篓,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进县城鱼市卖了,正好换回我和弟弟的学杂费。此后数日之内,父亲又赶夜半时分下水几次,每次都收获颇丰。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着实抓了些救急的钱来用。

我和祖父、曾祖父,往上数,道不清楚多少辈长久居住的村庄唤作沈岗寺。村南有条河,取名“南沟湾”,河流蜿蜒曲折,九曲十八弯,寻不到边际。童年里常常和伙伴们在河内捉螃蟹,掏黄鳝。在我们的潜意识里,认为此河遥遥无边,通向天际。两岸河堤之外,土层松软肥沃,祖辈们世世代代开荒种田,得来良田千亩,受用至今。

东院赵二伯,性格古怪,不善交际,没事总喜欢肩膀上扛着锄头到地埂边转悠。一次,他在自家玉米地头红土窑内神奇地捉到一条红鱼,有一筷子长短,活蹦乱跳,这下可乐呵坏了他。田地里怎么会生出鱼来?村民们纷纷议论开来,看热闹的挤满了赵二伯的小院。

赵二伯先是用清水养在脸盆内,毕恭毕敬地作揖拜敬,完后搬条凳子坐在院内,听取大家的意见。众人七嘴八舌,人群里不知道谁嚷了句:朱元璋的母亲就是吃了田地里逮住的鱼才生了个皇帝儿子。赵二伯听了大喜,逐决定立即发紧急电报,召回在外打工的四个女儿,一个上学的儿子。

全家人择了个双头日子,煮吃了那条鱼,汤水不剩。说来也怪,十年间,几个女儿都先后嫁入城中,发了大财,小儿子也生意兴隆,远近皆知,此事在镇中逐渐被传为了神奇。

父亲那时也总给土地打交道,没日没夜地刨耕,但却没能遇上如此神奇的鱼。

后来我长大了些,便在心头存疑了这件事,感觉不再神奇,只无端猜得,那条鱼不是过路的渔人鱼篓颠簸所漏,就是下暴雨河水涨时搁浅在了泥窑内,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至于赵二伯家的儿女人人都过得富裕,不过是应了一些心灵感应,再加上个人的机遇换取来的罢了。

那年春末,慈祥善良的外婆得了一种怪病,病起时浑身发冷,盖上三条棉被后,身子仍抖如筛糠。

外婆弥留之际,说她就想喝上一碗鲜鱼汤。父亲领意后,带我去南沟湾垂钓,半天功夫,得来草鱼数条。捧回家来母亲煮了汤喂外婆喝,外婆喝了汤后,在那个漆黑的夜,安详地走了。

至此,母亲在这个世间没了亲娘,我的生命里没有了外婆,童年,也在那个午后戛然与我作别。

几年后的一个冬夜,一向身子骨硬朗的祖母突然重病不能言语。那夜,天空飘起了雪花,乡下的土路不通车,父亲用被子裹着祖母瘦小的身子,一路踏着泥泞,抱着她向县医院奔,脸上泪水和雪水混合,冰碴子挂满了他的络腮胡……

祖母走后的次年春,她的坟头上长出了一棵树,那树到了夏季,枝茂叶盛。

大多数日子里,站远了瞧,那棵树淡雾缭绕,像盘踞在十洲之上。我又想起幼时,祖母给我讲说的一段古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棵阴阳树,在那里,就能见到所有想见的人儿……”

想必,那棵树就是祖母的影子,是祖母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看得见、有生命的牵挂。我常常远远地站着,看着那棵树,心头百般浮沉,恍惚如昨。

成人后,我随着父亲辗转数地,百般营生。

在省城,父亲把一套破旧的中山装穿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图。他每天早出晚归在车床厂忙碌,浑身上下透着的铁锈味如渗进了他的皮层,日夜不消。间歇里,他就在马路边摆个小摊,帮人换茶壶底、锅底。我常常一觉醒来,还能听见父亲敲打铁具的叮咣叮咣声。

昏黄的灯下,父亲蜷缩着,满头未老先白的发丝泛着刺心的银光。

父亲的耐性,注定了他要和生铁铜铝较一辈子的劲儿。

秋风凉时,忽然有一天,六叔在和父亲同处的城市里竟然无故失踪了。这让还没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的,老实巴交的父亲一夜间苍老了许多。身在他乡,无依无靠,他无数次往返在厂子与四街八巷。破旧的自行车被他使坏了几个轮胎,高强度的颠离折腾彻底击垮了他的身骨。

谁也不会料得到,父亲,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发脑溢血。

我们倾尽了家底去抢救父亲,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只能进行无意思的吸气、呼气。他再也不认识这个世界,这个家了。我俯下身子,把脸贴在父亲的额头之上,一刹那间,似乎复制了父亲大半生脑细胞所有的思维。

那一刻,我彻底读懂了父亲的全部。

“东北灵芝草,西南春生鱼。”多年后,我在父亲坟前的一条印满细花的小路边徘徊,嘴不由己,吟出这句话来。突然就想,神话传说,它毕竟只是神话,不太可能会灵验。但神话里所传递出的坚韧意志应该是真的,先人正是逐渐接受验证了这些理念,才能祖祖辈辈积德行善,代代薪火相传,把美好的种子撒遍各个角落。

多少个梦里,我跟随着父亲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山野间。夕阳的余晖拖着二人单薄的身影。一路野棘灌丛,跋山涉水,父亲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山峦迂回中,父亲把我搁到一条通往家门口宽阔的道上,转身便消失了。我心头蓦然一个激灵闪过,醒来,泪水浸满了枕巾。

这么多年来,父亲,他一定是去了一个比较适宜的地方,那里没有疾苦,难见灾荒,四季如春,一切安好!

还有祖父,还有二爷。

一定,一定!

但愿,“东北灵芝草,西南春生鱼”,它绝非是虚无缥缈的、毫无隐示的一句传说。(郭文艺

来源:达州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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