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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苞谷黄

发布时间:2023-08-31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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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林佐成


老家在山区,地多田少。那些年,把希望寄托于田野的村民,不放过每一寸土地。大春时节,人们除了在为数不多能蓄水的田里栽秧种水稻,余下的旱地及稻田的边角,甚至只有一层薄泥土的乱石堆,都要栽种上苞谷。苞谷成熟时节,远远望去,房前屋后,坡上坎下,田间沟壑,到处都晃动着苞谷秆枯黄的身影,那连片连片的苞谷林,犹如一张张硕大厚实的黄绒毯。


苞谷种得多,收苞谷时便多了一份匆忙。常常,天刚透出一丝微明,只听“嘎吱”一声响,大院里有人打开了屋门,跟着第二家、第三家……随着屋门次第洞开,挑担子的男人,背背篼的女人与孩子,便相继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踢踏踢踏地往外走。出了大院,便各自往自家的包产地赶。


苞谷耐旱,产量又高,靠天吃饭的山里人,常把它作为秋季的主要粮食作物。那些年,许多人家,少则收上千斤,多则三四千斤。如此海量的苞谷,要在短短几天时间掰回家,从而给地里套种的红苕、大豆、绿豆等农作物,腾出生长空间,便显得格外忙碌。通常,一家子赶到苞谷地,女人领着孩子们在前面掰苞谷棒,男人挥舞着砍刀,紧随其后“嚓嚓嚓”地放倒苞谷秆,随后一抱抱地将它们搂到沟坎边。别看女人平时柔弱,掰起苞谷棒来却是一把好手,只见她们左手把着苞谷秆,右手握住苞谷棒的上端,轻轻往下一按,只听“嚓”的一声响,苞谷棒已落进手中,随即反手往背后一丢,便进了背篼,然后掰下一个,再下一个……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随着背篼里苞谷棒增多,它们开始不安分地往外蹦跳,女人不得不就近找一相对开阔的高处,把背篼放下来,然后把掰下的苞谷棒继续往背篼里装,直到将背篼边沿用棒子筑成的围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只是苦了孩子们。细皮嫩肉的他们,在苞谷林里钻来钻去,被叶片一割、一划,弄得脸上、手臂上,这里有血痕,那里是伤疤。现在,又不得不背着沉甸甸的苞谷棒,跟随母亲“咯吱咯吱”地往回走。农村的背篼做工粗糙,篾条编织的背袢毛毛糙糙,这些粗细不一的篾条,深深嵌进细嫩的皮肉里,要不了多久,肩膀便被勒出一道道血红的印痕,火烧火燎地痛。走不了多远,他们便将背篼往路边的石坎上一墩停下来,然后一边摸着血红的肩膀,一边叽里咕噜着,一张脸拉长得如挂了尿瓢。做母亲的只好在前面找个地方歇息等待,她不能批评孩子们,那么多的苞谷棒子,还指望着他们帮忙呢!


女人领着孩子们将苞谷棒背回家,往堂屋中央一倒,揩把脸上的汗水,又领着他们往山野赶。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太阳升至半空,烈烈金光射得人头皮生疼,一家人才收工往回走。


忙碌了大半天,肚皮早已饿得贴到背脊骨,女人把背篼一丢,便绾衣扎袖忙着生火做饭。柴火刚刚烧旺,孩子们已急吼吼地拿着挑好的大的小的嫩苞谷棒赶了过来,个子大的一把夺过火钳,一边熟练地添加着柴禾,一边手忙脚乱地翻动着灶坑里的苞谷,待苞谷面皮变黑,发出阵阵甜香味时,便用火钳钳着往灶外一丢。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抓起自己的烧苞谷,不断地从一只手倒腾到另一只手,同时用嘴“噗噗”直吹,待烧苞谷逐渐变得不再烫手之际,便迫不及待地剥起苞谷粒往嘴里丢。很快,他们黑乎乎的嘴唇,就像突然间长了一圈粗壮的绒毛。


烧苞谷吃完,早饭也差不多好了,一家人匆匆忙忙地扒拉完,便端着矮板凳坐在宝塔似的苞谷堆边给苞谷棒子撕外壳。苞谷多,又挤在同一时间抢收,晒苞谷粒的地方只有屋门前簸箕大的一团,大家只好把苞谷棒子挂在横梁垂下的长长竹条上,待空闲了再收拾。由此,撕外壳时,人们总会给它留上两三匹叶片。待大堆苞谷棒撕完壳,大大小小的箩筐、背篼里,早已盛满了黄灿灿的苞谷棒。大家站起身开始分头行动,男人扛了楼梯往门外走,女人搂着苞谷壳往地坝角落里丢,孩子们则抬着苞谷棒,“哼哧哼哧”地来到屋檐下的楼梯边。此后,女人一边忙着收拾家里的杂物,一边忙着做午饭。男人则静静地站在楼梯上,弓腰接着孩子递过来的三四个苞谷棒拧在一起的叶片,然后将叶片往竹条上一缠绕,苞谷棒便稳稳系在竹条上。


八月的天气本就炎热,下午更是热得像火烤。除了那些苞谷种得特别多,家里劳力又弱,不得不赶工者,绝大部分人都待在家里,剥那些癞子与脱落了叶片的苞谷。即使那些赶工的,也要等到太阳西斜,才挑担背背地往山野里走。他们赶到包产地大多只掰苞谷棒子,而把砍苞谷秆的工作放在第二天早上。尽管如此,他们回到家,一个个除了满头大汗,满脸绯红,身上的衣服几乎拧得出水,但顾不得那么多,他们随便抓块帕子,胡乱往脸上一抹,抓起水瓢,“咕嘟咕嘟”地猛灌一气,又挑担背背出了门,直至天黑。


苞谷种得那么多,哪能一天两天掰完?即使接连几个大晴天,也得持续四五天甚至一周。如果逢上下雨,时间会拖得更长。随着掰苞谷的时间后移,院子里家家户户阶沿的横梁上垂下的硕大苞谷串愈来愈多,到后来,几乎整个四合院的墙壁,都被金灿灿的苞谷串遮掩,犹如挂了一道道金黄的帷幔,煞是壮观。


苞谷掰回家将其缠绕在竹条上,收苞谷还远没有结束,接下来的剥苞谷依旧是个大工程。农村老鼠多,缠绕在竹条上的苞谷棒,便成了它们的美味佳肴。村民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哪舍得让它们任意糟蹋?得赶紧利用干农活的间歇把苞谷剥完,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通常,晴好的天气,天一擦黑,吃完晚饭的村民,便抬着大筐小筐从竹条上取下的苞谷棒,来到自家门前的地坝里。他们一边剥着苞谷,一边轻言细语地摆着闲谈,一时间,满院子里只听见苞谷粒落在筐里的“嗒嗒嗒”声与人们的“叽叽咕咕”声。这些经常与苞谷打交道的村民,自有一套剥苞谷粒的办法:对那些还不太干的苞谷棒,他们常用拇指从下往上剥出两排宽的路子,然后右手握紧苞谷棒,左手不停地往下剥;相对较干的苞谷棒,则安排一个人用锥子锥出一排路子,再由其他人剥;特别干的苞谷棒,就把有纹路的拖鞋底固定在矮板凳上,双手握住苞谷棒在上面用力摩擦,让苞谷粒脱落。然而,无论哪种方法都费手劲,手掌磨得通红不说,有的甚至因锥子滑落,而把手划出长长的血痕。


苞谷粒厚实,即使挂在竹条上的苞谷棒,经过一段时间风吹日晒,剥下来的苞谷粒,也得经过四五个大太阳的暴晒才能干透彻。由此,那段时间的地坝,全被黄亮亮的苞谷粒覆盖。


苞谷上完仓,丢弃在田边地角的苞谷秆,也在日晒雨淋中变得糟脆。作为重要柴禾,村民们视为珍宝,他们将其收集起来,一捆一捆地扛回家,堆放在可遮风避雨的屋檐下,心细的村民甚或在屋门前的空地上,像码草垛一样将它们码起来。


苞谷秆扛回家,苞谷也就收结束了。接下来,一场更浩大更辛苦的劳作——挞谷子,又将登场。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