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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远忽近七月半

发布时间:2023-08-31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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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廖天元


阴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中元节这个名字取得文雅,在川东北,人们一般就叫作“七月半”,不是一般意义上用来热闹的节日,是用来祭祀祖先的,也慰藉野鬼。


每逢七月半的时候,父亲一早就会忙碌。他从乡场上买回一摞白纸或者灰纸,叠成百元人民币般大小,然后用百元大钞在上面“拓印”——比端对齐,用掌心重重地拍打几下,然后又干脆利落地拿起来,再拓印下一个地方。经过这一系列操作,厚厚的白纸仿佛真就变成可以使用流通的货币——这是多年前的操作,后来乡场上多了印好的“亿元”大钞,父亲也就懒于动手了,买回来一烧了之。


小时候看父亲操作,很是好奇,常常绕着父亲所坐的八仙桌转圈,偶尔会触碰到父亲的胳膊,父亲马上蹬鼻子上脸,吓得我赶紧躲到一边。他见我胆小,后又转变脸色,说你碰我一下,这样印出来的东西就成了废品,你爷爷怎么用得出去呢。


父亲这么一讲,多年来我都觉得爷爷没走,一直在某个地方,慈祥地看家护院,护佑子孙平平安安。长大后,在对待祖先这件事上,我一直都有着特殊的感情,认为他们有着独特的存在,这可能与父亲的“吓唬”有着莫大的关系。


小时候确实信以为真,特别是父亲讲的鬼故事。父亲夏天最爱给我讲的是“溺死鬼”故事。家乡有个堰塘,每年夏天都有人去洗澡,20世纪80年代,年年都有被淹死的人。父亲给我说,堰塘里有溺死鬼,为了投胎,必须要找人垫背才能转世,所以你娃一定不要去堰塘里洗澡。


这番转世轮回,把我吓破了胆。自此每逢放学从堰塘边经过,我一般都是撒腿就跑,生怕堰塘里有鬼伸出手来,把人拖将下去。


后来当然明白,这算是父亲的“教育智慧”。这类鬼故事不一定是他老人家有意识编的,但会起到一种作用,让我因为害怕鬼而远离水塘,远离危险,这远比给我讲“水深危险,请勿靠近”的效果好得多。


父亲给我讲的第二类鬼故事,是男人和女鬼的故事。男人走夜路遇到一个美女,和她在一起,后来稀里糊涂地就得病死了。这样的故事,父亲讲得有些含糊,什么叫在一起?后来明白,父亲指的是“发生了关系”,但对自家儿子又不好意思道明。他想表达什么呢,应该是类似于今天宣传性病很可怕吧,提醒长大后生活不能放纵。有没有这个意思,我没问,也有可能是我作了过度解读。


第三类鬼故事,是女鬼复仇。父亲讲唐朝的谢小娥为父为夫报仇雪恨,听得我热血沸腾。后来读《唐传奇》,才知道父亲讲错了,唐朝的李公佐确实写了一篇《谢小娥传》,但谢小娥不是鬼,是谢小娥的父亲和丈夫托了梦,谢小娥随后根据线索手刃仇人。但以梦破案,确实算得上是个奇迹。


我无从知道只有小学文化且在村子里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故事,但这足以让我刮目相看。多年后我才知道,鬼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相伴相生,早已融入了中国文化的主流。有人总结说,“人们一方面按照自己的日常需要和精神需求来塑造鬼魂的世界,另一方面又被自己塑造出来的人鬼世界支配和影响着。”对这样的影响,莫言说:“我希望在未来的时代里,由恶人造成的恐惧越来越少,但由鬼怪故事和童话故事造成的恐惧不要根绝,因为,鬼怪故事和童话故事,包含着人对未知世界的敬畏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包含着文学和艺术的种子。”


从这个角度再看父亲,更多了几分敬重。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把做人的道理和社会的世道人心讲给了我们。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个中元节,除了回家陪父亲祭祀外,我准备和儿子一起探讨《宋定伯捉鬼》等故事,这娃娃已经长大了,应该懂一点“人心人性”,由人想象出来的“鬼”有什么可怕的呢,有时反而是心怀鬼胎的人却可怕多了。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