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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谁同坐

发布时间:2023-04-06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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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潘鸣

三月至,时令撩人得很。


老友伯林君电话邀约:去春光里坐坐。我说:好啊,去哪里?他说:随便,你等着,我这就开车来接。


下楼出小区,街边稍候。车悠悠而来,还是那辆银灰色老款“现代”。坐上副驾位,后排有人热情招呼,扭头看,是电视台的张兄,同为投契老友。


伯林君把握方向盘,驱车不紧不慢穿街过巷,驶出闹市,沿一条偏僻沙土路,弯弯拐拐爬上东山。一路不见酒馆、茶坊、农家乐,也没有路标指向什么旅游景点或网红打卡地。车行至坡峰处,路面突然陡峭,年迈的发动机吭吭喘气,显得有点吃力。恰好路边临渊有一小块草坪,车顺势一拐,泊下。伯林君说:就这里吧。一副随遇而安的架势。


伯林君下车拧开尾箱,变戏法似地捣鼓出一堆东西,眨眼间又将一切捋顺,令我和张兄眼前一亮:落地支棱一方小茶台,台面上铺展一套紫砂壶盏,放一个蓄电池开水瓶,另有镂花茶罐,盛着熟普洱茶叶。围茶台安放三把带点儿弹力的折叠椅,各人落座,颇有袖珍沙发的感觉。


眨眼工夫,开水瓶“咕噜咕噜”雾气蒸腾。伯林君帅气地把棒球帽檐往一边拉拉,卷起袖子展示茶艺:醒茶,温杯,泡茶。他先是提起滚水沿着茶壶猛冲,如飞流急湍;水将满时却手腕一顿,倏然缓下来;待开水与茶叶在壶中激荡交融少顷,方拎壶出汤。我俩有些迫不及待了,捉起茶盏送到眼前,汤色褐红中透溢着纯清。仰头一口,甘滑醇厚,顿时舌下生津。咂着嘴巴,就由衷点赞:伯林兄,山间野地里邀友请茶,你这是越活越浪漫了。曲径寻幽,独成意趣,还省了包厢钱茶席费。伯林君得意笑答:这是我的流动茶坊,一套家当不过千余元,随车携带,想去哪儿一轰油门就到。去年夏季桑拿天,我自驾去神瀑沟,把茶席置在清凉溪流中,光脚丫子浸在水里独自小饮半日,鱼虾儿唼喋得脚板心痒酥。心想,做神仙也不过如此安逸。


瞧伯林君兀自得意的劲儿,忽然想起明朝崇祯年间,那个万籁俱寂的寒冬,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饱览天水之间上下一白的张岱。可惜家乡没有这样的一泓雪湖,若有,伯林君的流动茶席只怕也要摆渡过去,呼朋引伴,来一番围炉煮雪的。


三位老友颇有些时日不见,边呷着热茶,边其乐融融地叙旧。人年龄大了,话题自然而然是聊早先时候的多,散漫回忆昔年曾经共同追逐的青春时尚、怀揣的文学梦想、天长地久的友谊花絮。一些尘封的雅俗趣事,细节也跃然鲜活。我忍不住抖出伯林君一桩糗事:某一回,一帮年轻朋友打平伙去烫火锅,号称海量酒仙的伯林君酒过三巡,突然痴痴盯住桌上银光贼亮的调味碟,问哪里去寻这等绝色的酒杯。餐毕,借着酒劲,用纸巾擦拭一只,掖在怀中“顺”了回去……张兄听得捧腹大笑,伯林君却并不窘迫,理直气壮怼我:自古饮者行事粗放不拘,横刀夺取个小酒杯,那算啥事!


良久,起身舒活舒活筋骨,临风伫立坡坎边,放眼赏春。视野开阔,山下田畴起伏,连畈翠绿的麦苗,金黄的油菜,红红白白的桃花园梨花圃,隔得遥远,都洇成条条块块的色带。目光收回来,细观近景。咫尺之距耸峙的一脉丘峰,虽不比青城的幽、峨眉的秀,却自成一味。其岩层如经刀劈斧凿,肌理线条凸鼓,有力道,是入得古意水墨的。灌木丛林人工栽植混着野生物种,水杉、翠柏、冬青、槐柳、慈竹、葛藤,高低错落、彼此攀连。其势还远不够郁郁苍苍,却分明可见欣欣向荣的长势。有斑鸠匿身林中不知何处,时不时梦呓般咕咕一啼,与山坳农家鸡鸣狗吠遥相呼应。蹲身看脚下漫地野草,绿茸茸像是铺了露天织毯,其间星星点点地绽放着五彩斑斓的碎花。每一朵花都极其精微,花形各异,其中不乏豆粒大小的覆瓣和多色同株的蕊子。很惭愧,大多数野花我们都叫不出芳名。而多情的蜜蜂却惦记着这些山野尤物,结伴嗡嗡振翅而来,轻轻降落在那些美朵上,流连忘返。端详蜜蜂,又与寻常所见不同,身材也同样娇小得很,是蜂群中的奇葩。神奇的大自然,总能让般配之物因缘结对,浑然天成。


灿烂的春阳暖融融地笼罩着静静的山野,时光慢下来。三个老朋友,款款啜饮着一壶普洱茶,与一坡无名山丘同坐,与遍地野花草和小蜜蜂同坐,与林中隐者一样的斑鸠同坐,与一寸醉人春光同坐……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