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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里的光阴流转

发布时间:2023-03-29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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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程华

酒是成年人品尝生活百味的道具。友聚或应酬,难免杯觥交错,宾主的表情渐次生动,言辞逐渐活泼,席上原本有些端严矜持的气氛便松弛下来,欢快起来。


见识过拿酒当仙药的。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在厂区度过,关于酒的启蒙,来自隔壁伯伯。伯伯四十多岁,勤劳,朴实,寡言。厂里老技工与许多工友一样,无甚爱好,惟喜酌点小酒,日日不辍。彼时物资匮乏,光景单调,每日他身材壮硕的老婆在共用厨房里忙活,孩子们呼来跑去玩陀螺、铁环,伯伯悠坐桌前,夹一筷子下酒的油炸小河虾,啜一口粗瓷小杯里的老白干,哼几句样板戏小曲,颇为怡然自得。


听说那酒是他家拿来做泡菜的。他老婆不时撇嘴嘀咕:“我还不信喝了要成仙?!”他不理,就着一小碟或许不过是几粒花生米的下酒菜,嘴里啧啧有声。窥视若干次后,我很想尝尝,究竟是啥好东西,能让人成仙?


高中时,随母亲走亲戚。午饭时,亲戚从一个深绿色玻璃瓶里倒些琥珀色液体到几只高脚杯里,说是啤酒。我端详着杯里清澈透明的东西,忍不住喝了一口。太难喝了,苦的。多年的悬念揭晓,结果令人失望。


后来又喝了。高考毕业那年夏天,老师率全班同学去大足游玩。龙水湖水清亮如液体玻璃,一叶扁舟满载欢声笑语,飘荡于蓝天碧水间。阳光灼烈,我坐船头玩水,膝盖以下晒脱了皮。也许是太热,也许是离别在即,晚餐时大家喝光了几箱啤酒。那次出游只留给我一张黑白照片:十七岁的我端坐于船头,一脸胶原蛋白但笑得傻里傻气。


自此,我的啤酒生涯算正式开始。且到如今都执拗地只喝啤酒,没有理由。


大学里课程轻松,有大把清闲时光。许多个下午,同学们邀约着去当时的两路口市图书馆看书,去附近“九苑”吃有名的豆沙包,去上清寺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偶尔还奢侈一回,吃一顿火锅。那时点菜不论份数,论斤、两,用木杆铁盘小秤称了卖,比如半斤黄喉、四两带鱼、八两藕片。某男生酒后老在宿舍楼下转圈踱步,不说话,“笃笃笃”的脚步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当时楼上住女生,楼下住男生。


多年后聚会才知,当年他有意于某女生但又怯于表白,只好以默默画圈的方式排遣少年心事。女生是谁,一直成谜。大家百般追问,他面无波澜,眼神迷离,悠悠喝完杯中酒,似吞下一段陈年旧事。


年轻时谁都有过冲动与失落。多年前某天下班后,我径直去了闺蜜春的家。春和她丈夫是大我几届的校友。我一肚子委屈,一进门就要酒喝。小两口也不多言多语,很快提回了听装啤酒。


那晚听我一人吐槽。后来据春说,我言辞特别矫情。春不会喝酒,只听;她丈夫好酒,陪喝。折腾了小半夜,我终于消停,次日起来竟有满血复活之感,似乎不快已随酒精挥发一空。幼稚痴狂的年纪,以为眼前横着高山,其实回头看不过是小土丘。但彼时得有人扶一把拖一下,陪着自以为过不去的我发发神经,让伤楚随酒精咽下,再发散于无形。


多年后春的丈夫病逝。女儿去香港读书,工作后嫁到深圳,听说男方家境优裕。再后来春患重病。想去探望,但她很快去了深圳,终未见着。


很少见她发朋友圈,近日她罕见地发了两张照片:一张她抱着女儿的孩子,阳光穿过飘窗照亮她嘴角的微笑;另一张是在海边,她依旧亭亭玉立,裙裾飞扬,笑容静雅。世事沧桑,想来母女俩如今过得足够顺心。只是,还不时会想起小两口陪我坐木地板上喝酒的场景,一如昨夜。


有些酒,喝了便过了,酒也罢,人也好,记忆中难留一丝划痕;有些酒,喝过便刻在了心里,比如春家的酒,比如十多年前猫猪家的酒。那个酷夏,母亲离世,我不知如何捱过煎熬到绝望的光景。我和丈夫去猫猪家,我一进门就问:酒呢?


在旧单位,我和猫猪最好。自然不用多说,猫猪买来啤酒陪我喝,什么菜都不用。灯光下她专注地看着我,听我不停地说话,偶尔安慰我两句。最终酒无法令我解脱。但那晚,静静陪我醉、陪我流泪的人,予我生命寒夜里最深的温暖,一直陪伴到如今。


酒能暖人,也能伤人。有熟人,人不错,经不起朋友蛊惑喝了几杯,开车回家,擦挂一辆出租车,丢了好饭碗。有朋友醉驾上高速,撞上大货车,撒手丢下无助的妻儿。害他们的都不是酒,而是意识里的自以为是。看过太多悲剧后,我但凡沾一口酒便坚决不碰方向盘。有人不以为然,偏就查到你?以你的酒量,一点酒不会有问题。我正色道:我惜命,也惜饭碗!


分寸拿捏好,酒是解药、良药,让人生动、有趣、开怀,让人心拆除藩篱,一起分享生活的热腾、友情的润泽。反之,酒便成泻药、毒药,惹事、坏事。


细一想这话也不准确。酒从来都是无辜的,祸根源于人心,源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若仗着酒劲恣意妄为,与酒何干?酒不背这口锅。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