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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好插秧

发布时间:2023-03-29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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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张淑清

柳绿花红,布谷在树间一叫,村子就亮了,把天空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片瓦蓝瓦蓝的湖。父亲在河里挑一担水,先浇一浇他的秧苗。风一下一下扯着绿油油的秧苗,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这块秧苗坐落在村口稻田里,父亲观察过了,只有把秧苗育在稻田内,才有利于生长。稻田湿度大、土质肥沃,加上几十年的水稻栽植,秧苗有抗病能力,一定是丰产的坯子。之前,父亲在家门口的平地,挖了一绺地,育过秧苗。本是为了管理起来方便,结果秧苗参差不齐,病恹恹的像林黛玉,等栽到稻田里,经常得病,虫害也厉害。末了,长出的稻穗瘦巴巴的。父亲在饭桌上和母亲商量,就在稻田里育秧苗,距家远点,二里地。无妨,勤着去看看就行。


村子里有上百亩稻田,堤坝旁紧挨着一条河,河没有名字,父亲喊它东河套。在村庄东面嘛,我们也跟着喊东河套。


杨柳青青,一树槐花。秧苗长势很旺,我家稻田附近的几户,见我们在稻田育秧苗,他们也来凑热闹。这样也好,父亲说,遇到秧苗出现枯萎、根叶焦黄,大伙可以一起探讨,还能请镇农业站的人来把把脉,对症下药,确保秧苗的出苗率。


稻田往下挖两铁锨就有水,秧苗离不开水的滋润、阳光的照射。单纯用稻田黑泥还不行,需要一些河沙掺杂在一起。秧苗出来前,不必放风,在地上用塑料和竹片拱成一个半圆形,然后搁一些农家粪,长出的秧苗壮实,墨绿墨绿的。


我家的稻田,左边是邻居二哥家的,右边是前院三叔家的。那会儿,父亲年富力强,与三叔二哥搭伙插秧。插秧,不是随随便便就来,得看个好日子。父亲比三叔二哥年长,几个脑壳挤在一块,让父亲拿主意。哪天插秧,什么时候起秧苗?父亲沉吟片刻,从兜里掏出烟荷包,搓一片烟叶码在烟斗里,二哥屁颠屁颠弯下腰,划着火柴。三叔和二哥不抽烟,蹲在那儿,等父亲的下文。父亲掰着指头,算了算,农历四月十八正好,这天无风雨,大日头挂在天上,鸟语花香的,吸一口全是槐树花的清香。


先插谁家的?三叔不吱声,二哥扫视村里来来去去的自行车、马车,两三条狗大摇大摆地谈情说爱,卖老豆腐的吆喝声配上破锣嗓子,像鸭子在嚎。父亲心里明镜似的,他俩都不肯落在后面。为什么?都想赶在春雨之时让秧苗下地。春雨贵如油呢!既然让父亲做决定,父亲也不好自私,大大方方,拍着胸脯说,我最后插秧,至于你们谁先来,要不,抓阄,这样公平,就看各自的手气。


三叔照地上甩了一大把鼻涕说,大哥,你都高风亮节,我再得寸进尺就不对了。二小子先来呗,他老婆坐月子,也没空来帮衬。


二哥说,这不是理由,三叔,就你了。咱几个先插完你家的两亩地,再插大叔家的,我随后。


父亲听出二哥内心还是不悦,当即站起身说,好了好了,别争了。我靠后,你们先来。干活!


这天,一早父亲就下田了,挑水润好秧苗,还吩咐母亲烙一锅韭菜鸡蛋饼,盛一壶水,煮几枚鹅蛋,一会儿带到稻田。母亲诧异,今儿是给三叔家插秧,咱带什么吃喝?父亲剜了母亲一眼,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吃点喝点,又少不了一块肉。他三婶最近闹腰疼,做不了饭,你不知道啊!母亲就噤了声,默默去做事。


三叔比父亲来得早,他将两亩池子储满水,搂耙摊平稻田,找来一根绳子,两头分别系上两根木条,规范出两垄行距。麻雀落在堤坝,叽叽喳喳。风不大,吹起三叔的确良褂子衣摆,呼哧呼哧的。父亲挽起袖子、裤管给三叔挑秧苗,二哥来时,父亲已把秧苗挑进田里一大半了。


池子里的水有些凉,一踩一个深坑。父亲和三叔,一前一后,二哥在第三个,母亲第四,我尾随在母亲身后。秧苗在我手里,机械、木讷、呆板。我捏一簇,往绳子笔直的垄上插一朵。一朵一朵绿色的云,在水面伫立着,矜持、害羞,像个黄花大闺女。父亲是老庄稼把式,插秧的速度在村子里无人能比。父亲插秧,快,怎一个快字了得。你眼睁睁看着秧苗飞出他手里,转瞬就在水上尘埃落定。待我们插完两垄秧苗,一回头,父亲都完工第二个来回了。三叔和二哥甘拜下风,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追不上。我呢,早已浑身泥巴,连嘴里都是泥。母亲看着我的窘态,禁不住咯咯笑,燕子们也组团来取笑我。我哼一声,发誓等我长到父亲那么大,插秧比父亲快几倍,信不信?燕子仍旧聒噪,风在笑,花在点头。父亲不信,二哥不信,母亲说,你把书读好了,什么都有了。我撇撇嘴,说,我不光读好书,插秧也要远超你们!


小孩子口无遮拦,说完也就算了,但对吃却是没齿难忘。插完一池子秧苗,太阳有点晃眼,气温上升,汗湿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肚子也叽里咕噜叫。三叔说,歇一会儿,抽袋烟,还让嫂子自带干粮,不好意思。嘿嘿,来日方长,忙过这段时间,我杀只鸡,大哥、二小子、嫂子你们过来吃,再喝一杯散篓子酒,得劲儿!


几个人坐在堤坝上,吃着香喷喷的荞麦面韭菜鸡蛋饼,喝着清澈纯净的井水,就着丝丝暖风,听着悦耳的鸟鸣。


插完三叔家的秧苗,中午在堤坝的杨树底,依着杨树打个盹,和蚂蚁亲近亲近。醒了,开始去下一家插秧。好歹挨到二哥家插完秧,天也暗了下来,一弯新月泊在树梢。风干的衣服,疙疙瘩瘩的,抽打在后背,生疼生疼。身子像灌了铅,走不动了,哪块肉都疼。回到家,也没吃口饭,碰着枕头就呼呼大睡。


第二天,村子就落了一场雨。雨不大也不小,三叔和二哥的秧苗,又被及时雨酣畅淋漓地喂了一遍。


轮到我家插秧,太阳老高了,三叔与二哥姗姗来迟。父亲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这场戏无论怎样也得唱完。那一年,我家的水稻亩产最高。三叔和二哥的稻子低产,收割时,父亲没打扰他们。我们一家人白天割稻子,月下将稻子背到玉米地,摊开、晾晒。稻子运到场院,我和父亲晚上就守着一堆稻子睡觉。脱粒机开进村子,三叔二哥没喊自到,都有稻子,合作把稻子脱粒、归仓。


我到小城读中学时,村子的河套就憔悴了,瘦巴巴的。没有水浇灌稻田,秧苗死亡率高,人们一合计,索性把稻田改为旱地,种一茬玉米大豆红薯。


时光不复返,父亲也白发苍苍了。没事的时候,父亲会和我们回忆一下曾经的插秧岁月。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