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境界

文何武

1964年7月，父亲从大竹县观音高中毕业，9月就被聘为天城乡中和村的“耕读”教师。圆了两年教师梦，碰上了史无前例的“文革”。有人劝他停课，他婉言谢绝了，想方设法地坚持上课。

时间就像家乡御临河的流水，匆匆而过。在教育这片沃土上，他用爱心的甘露去浇灌，用奋进的犁铧去耕耘，桃李满园。付出终有回报。1985年通过考试，父亲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

父亲追求的是一位普通教师的崇高境界：传道无空论，授业有真知，解惑善启发。他要求每个学生都要学有所成，像乡里的梨树无谎花儿，梨花五个瓣儿，有一就是一。

华为技术有限公司投资人、企业营销顾问李川，讲述了一段回忆：“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数学成绩起步还可以，能时不时受到何老师的表扬。但是有一次上数学课走了神，回答问题牛头不对马嘴。当时非常紧张，心想肯定会受到老师的严厉批评。出乎意料的是何老师不但没有批评我，还乐呵呵地说，‘既然李川都没有搞懂，那我再讲一遍！’我当时内心满是愧疚，随之涌动的是对老师的感激之情。何老师不仅仅教给了我数学知识，他那种认真负责、乐观豁达的精神永远激励着我，让我终身受益。”

父亲治学严谨，在偏远的明月山下，声名日盛。据一位校长讲，一次全县小学数学竞赛阅卷中，父亲执教的班成绩优异。时任县教研室主任的刘显国惊呼，“乡小学一个班这么多人获奖，这让我们解放街小学怎么办！”刘显国主任创立的反馈教学法闻名全国，多次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论文，也多次在全国巡回作学术报告。他把父亲的教学方法和教学成绩纳入研究对象，作为典型案例向外推介。

由于教学成绩显著，父亲从中和村小学调到乡中心校教六年级数学。说来也怪，他走到哪里，学生就跟到哪里。尽管学校领导出面把关，可教室里还是塞满了91人。

那时，小学毕业班也上早晚自习，离中心校远的学生住校无宿舍，怎么办？父亲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寝室让给学生住。学校与家相距五里远，要过河，徒步乡间小路，寒来暑往，起早摸黑，父亲承受了多么大的苦和累啊！

有人称赞父亲批阅学生作业的水平高，有魔术师的速度、测量师的精准、慈母般的关怀。其实，这是与他耗费大量的精力分不开的。

一个冬天晚自习后，他在办公室备课改完作业，已是夜半时分了。走出校门，越过河流上的弯弯桥，大雪纷纷扬扬。路过沈家湾，一脚踩空，重重地摔在坎下，造成右臂脱臼。当他满头风雪忍痛回家时，母亲哽咽了：“为了啥？自己的两个孩子你认真管没有？”我和妻子从睡梦中惊醒，起床看到父亲摔成这个样子，哭着，抱怨着，冒了风雪去喊医生……

父亲仅养了五天伤就回到了教学岗位。当他走进教室，同学们的眼睛“刷”地盯向了他，教室一片静寂。开始上课了，教室里回荡着他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出的是同学们做笔记的“沙沙”声。父亲右手不能写字，一个女同学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教室里一片唏嘘。学生张伟在日记中写道：“左手写的字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是我不能问，任凭滚烫的泪珠嗒嗒地滴在记录本上……”

张伟后来成为国际数学家。这段经历，让他一生难忘。“当时奥数还不流行，更不普及，何老师放弃休息时间，无论寒暑，课余时间组织同学们讨论讲解奥数，我最终获得了全国奥数竞赛一等奖。”

张伟坦言：“这段经历改变了我的人生！”他后来进入北京大学学习数学，再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后在麻省理工学院任教授。因其开创性贡献获得2019年度克雷数学研究奖，这是中国数学家首次获得该奖项！

党和人民没有忘记他。

1994年暑假，接到县教委通知，要他带领全国奥数竞赛一等奖获得者张伟去成都参加夏令营活动。他借口有事，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了他人。1995年教师节，四川省人社厅和教育委员会联合表彰父亲为“四川省优秀教师”。1996年7月，父亲作为四川省优秀乡村教师代表赴京观光考察，他又想把机会让给同事。省、市电话层层急转县教委，要求父亲及时启程，否则要扣县教委的考核分。父亲就这样首次来到了成都和北京，受到了时任省领导徐世群、韩邦彦和国家教委领导的接见。

莘莘学子没有忘记他。

农历正月初五，父亲八十岁寿诞之际，美好的祝福潮水般涌来。张伟、李川、沈旭明、沈川、张翔、沈来平、沈明翠、沈祖春、陈帅、王梅梅等同学先后发来祝福视频。

张伟从美国发来祝福：“在何老师八十大寿之际，我祝您福如东海，松鹤长春……”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科学家沈旭明由衷感慨：“您39年前带我入数学之门，从此改变我的人生道路。我热爱数学喜欢钻研，大学毕业之后走上科学研究之路，为国防事业添砖加瓦。”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科学家沈川说：“何老师数学造诣深，教学方法好，幽默风趣，给了我很好的数学启蒙。”西南大学博士、教授沈祖春的感恩之情溢于言表：“虽然我后来一直学的是中文专业，但是小学的时候，何老师培养了我良好的数学思维。”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