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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手艺

发布时间:2022-10-25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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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早些年,表舅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俊朗后生,种地闲歇,喜欢打鱼。他通常天不亮就爬起来,穿上草鞋,肩背斗笠,头扛小船,载上鱼鹰,赶往河边。家乡的河如丝如缎,美丽丰饶,盛产鱼虾,表舅每天一早下河打鱼,中午之前赶在市场上卖完,既辛苦又满足。

打鱼的小船,都是自制,要用一片一片的柏木拼接。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这是黄皮肤祖先的本事。不管是造小船,还是维修小船,都需要用木板拼接。而拼接木板,需要用铁钉去“抓牢”,这种铁钉,江湖上的行话叫船钉子。船钉子不能自制,只有铁匠铺才能打造。

那年春天,表舅第一次维修小船,也是第一次到镇上的铁匠铺购买船钉子。那会儿铁匠铺生意都很火,一个小小的镇子就有好几家铁匠铺,而表舅要去的,是口碑最好的曾家铁铺。

表舅到了镇上,船钉子还没打造,眼球却被曾家铁铺的独苗漂亮千金吸引住。曾家千金羞羞答答,她对有着古铜色皮肤一脸硬朗的表舅也很中意。二人眉目传情,被一旁火炉边打铁的曾师傅看在眼里。

曾师傅人好,就是不苟言笑,说来也有原因。自古以来,打铁这门营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技术传内不传外、传儿不传女,很多铁匠铺子都是世代相传。曾师傅无子,眼见无人继承打铁这门手艺活,便想着找一个既配得上女儿,而女儿又喜欢的男儿入赘上门。刚好这个时候,我表舅买船钉子找上门来,曾师傅一见,板着的面孔一下松弛起来。

要曾师傅同意这门婚事,表舅就必须入赘上门。我舅爷也不傻,比起让表舅天天日晒雨淋,打铁是那个时代最能挣钱的一门营生,同时还帮儿子白捡一个漂亮媳妇,这是打起灯笼难找的好事。

就这样,表舅入赘上门。第一天,曾师傅就给他上了一课:“千百年来,360行里面最苦的是打铁、拉船、磨豆腐。磨豆腐半夜三更就起床,辛苦忙碌也只能挣点糊口的小钱;拉船的人天天行走在急流恶滩,稍不留意就会去喂了鱼腹;而排在第一位的打铁,高温烧烤,铁花四溅,一年四季围着火炉转,365天没穿过一件完整的衣服,婆娘娃儿都可能不亲热你,这样的日子,你能忍吗?”

表舅诺诺点头,学一门技术,什么都能忍。表舅一忍就是十年,成了附近最有名的铁匠,每天早上铺子刚开门,外面早有人排着队等着打锄头、铁耙、菜刀、剪刀、镰刀。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表舅家的铁匠铺月收入过千元,比当今的百万富翁还洋盘。

时光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打铁这门营生开始走下坡路,很多铁匠铺收入直线下降,甚至悄悄关了门。表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似乎早有远见,从懂事之日就拒绝接班,表舅也不勉强,最后把儿子培养进了大学。

多年后,学有所成的表弟回来看父亲,看见昔日红红火火的生意已大不如从前,整个门店冷冷清清,偶尔有生意上门,那一定是河边的小渔船需要船钉子搞维修。

表舅执意不肯关门,每天守着他那半死不活的老铺子,20多年后,月收入还停留在过千元。收入不变,慢慢变了的是性子,我眼里的表舅,性子变豁达了,茶垢深黑的杯子洗得干干净净,每天跑去和老邻居喝茶聊天下象棋,间或来了生意就跑回铺子一番忙碌,脸上始终是乐呵呵的。

有一天,我们和表舅喝酒,喝得动情了,表舅恋恋不舍地对表弟说:“我这里,可能是这个小镇最后一家铁匠铺了,如果关了门,这门行当就算彻底消失了。当年我娶了你妈,答应你外公守着这门营生,只要还有需要,哪怕小到一颗船钉子,我都会一直守下去。世间万物,就这样此消彼长,像打铁、榨油、修面、掏耳朵一样,也有衰落的时候。这就是时代的变化。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守着铁匠铺子,每天快快乐乐生活。”

是的,表舅守着的不仅仅是一门产生不了多少经济价值的老营生,而是华夏子孙千百年来赖以繁衍生息、不断蓬勃兴旺,具有崇高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的老手艺。表舅和许许多多的老手艺人一样,值得被这个社会记住和尊重。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