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和广场

办公地点搬到新地方。新办公大楼背倚青山，面朝绿水，前面有一个树木浓荫的广场，造型方正、简洁。楼层不高——十一层，但它的周围，没有更高的建筑，视野开阔，远望便有一些磅礴的气势。

新办公室在七楼。临窗，楼下的广场尽收眼底。这样的高度正好。俯视，广场的整体风貌一清二楚。有一天窗前眺望，我竟然把广场有多少根柱子、有多少座水池、有多少棵大树，都数了个遍。倒不觉得广场布置得有多精巧，但内心欣喜。想想啊，如果太高，广场的景物便有些模糊；太低，人和景又拉不开距离，产生不了审美和哲学的意义。七楼不高不低，一切刚刚好。

我曾经特别喜欢高楼，或者说是喜欢在高处的感觉。有一年到厦门学习，在网上浏览到当地十大标志性建筑后，邀请伙伴毫不犹豫冲向了世贸海峡大厦。这座以风帆为造型，并融入三角梅创意的建筑，始终在海岸线以独特的风姿吸引着我的注意。忘记当时站在海峡大厦多少层，只记得伫立窗前，眼前的大海渐渐变成一条银色的带子，闪着幽静而神秘的光芒。鳞次栉比的高楼，都渐渐矮小、隐没，最后被一片柔和的霞光笼罩。人声远去，车流远去，厦门这座充满激情的城市，一刹那变得安静而深沉。

站在高楼，想起《唐语林》记载的一段关于韩愈的“趣事”来：“韩愈好奇，尝与客登华山绝顶，度不可下返，发狂恸哭，为遗书。华阴令百计取之，乃下。”如果属实，这事搞得确实尴尬。这就不如杜甫了。诗圣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写实，不是浮夸。人是情景动物，当下的处境会决定当下的心境。站在高处，一个人很容易心生豪迈。站在高处，也容易想起王安石，他老人家沧海桑田后感叹“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因为高，看得远，格局不一样，正所谓站高谋远，高屋建瓴。所以看待事物便有了“上帝视角”，对待事物便不会纠结于细枝末节。

稻盛和夫对站在高楼有一个极富启发性的描述，他说：“我站在一楼，有人骂我，我听见了很生气。我站在十楼，有人骂我，我听不太清楚，还以为是他在和我打招呼。我站在一百楼，有人骂我，我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稻盛和夫饱含深情地说，“一个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缺乏高度，高度不够看到的都是问题，格局太小纠结的都是鸡毛蒜皮，放大你的格局，你的人生将会不可思议。”

我上网查了查，这段话出自《稻盛和夫给年轻人的忠告》。读到一刹那，很受触动，但静下心来细想，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话听来入情入理，只是细品，却有些为难。饭要一口口吃，楼要一步步爬，有几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就能达到那样的高度呢？要到达“100楼”，必会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和忍耐。

不过多年后想起厦门，一个叫曾厝垵的地方，格外让我念念不忘。曾厝垵这三个字，我曾花了很长的功夫才能写起。记得那一日参观世贸海峡大厦后，伙伴们说要接“仙气”，更要接“地气”，于是询问曾经到过的朋友，一路摸索到这个地方。

曾厝垵被称为中国最文艺的渔村，自然名不虚传。我们是夜间去的，五街十八巷里，夜色撩人，灯火阑珊。各色客栈林立，各种美食荟萃，各种文化交织……烟火气、文艺气、历史气、闽南气……似乎哪一个词都能挨上边，哪一个都很贴切。我和几个伙伴逛得不亦乐乎，拍照拍得手指发麻。在那么一瞬间，厦门就在我眼里亲切和灵动起来。

如今想来，厦门的高楼曾让我惊叹，曾厝垵的烟火让我释怀。如果一个地方只有高楼呢？我似乎不会喜欢。仅有烟火气又怎么样？估计久了也会生厌。

这样说起来，厦门的世贸海峡大厦和曾厝垵就有了象征意义。一个是高楼，一个是广场。一个给我们理想和格局，一个给我们现实和生活。这两者相互映衬，也彼此成全。这个世界始终如老子所说，辩证统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一个人的身上，是否也有一个高楼和广场？有。可能理想的方式是，向上生长，向下扎根，每一个人的灵魂该在高处，思想的根却应扎根泥土。

此时，深秋夜凉，我关掉灯，走出办公室，广场上清辉盈盈，抬头，旷野的星星抚照着我，手可摘星辰的浪漫，让我满心欢喜……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