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香里

文/彭庆梅

风拂过田野，麦子涌动着，一波又一波的麦浪此起彼伏，满眼金黄的色调让人沉醉。布谷鸟儿轻掠过麦浪，将对农事的声声催促鸣唱。割麦插禾，割麦插禾！又一个麦收的季节到来，空气中弥漫着麦香味儿。

“赶明儿个早起，割麦去！”小孩子被催促着早睡早起。月牙镰在磨刀石上蹭蹭地磨着，闲置了一冬，钝了口。此刻的磨砺是为了收割那些耕耘、播种和管理的辛苦，丰收在即，趁早颗粒归仓。

大人们憋足了劲儿，挥舞着月牙镰，握住月牙镰的手坚实有力，将麦子揽入怀中，就像拥住心爱的宝贝。趁着一大早的露水潮润着麦田，趁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尽情地挥洒着收获的喜乐。汗珠儿滴答下劳作的艰辛，温润着岁月的福祉。

那一片片金黄色的麦子被挥汗收割，汗水浸湿了衬衣。额头的汗滴在嘴里，苦中带着甘甜的味道，风知道，农人知道。一根根麦秸被运到打麦场里，铡下麦穗，扬撒开来，不断地翻晒。火辣辣的太阳将麦穗晒得焦酥时，大人们齐上阵，就像牛一样拉着碌碡在打麦场里转圈圈，将麦穗一遍遍地碾压，竭尽全力将每一粒麦子收获。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汗水蒸腾的打麦场里，头顶烈日劳作的艰辛，让我们从小就懂得了每一粒粮食来之不易。我们像一个个小牛犊，学着大人拉起碌碡想转圈儿。“我的小牛会打场，打了麦子，打高粱。”我们唱着儿歌，憋足了劲儿，可碌碡纹丝不动，再一用劲儿，脚下的麦秸一滑，个个跌个屁股蹲。

太阳毒辣辣地晒着，火烫的打麦场使我们一激灵爬起来，赶紧跑回窝棚里。我们有的是耍乐子，将麦秸管的一端掐出三四个小翅子，对着麦秸管嘟嘟地吹豌豆儿。豌豆上上下下跳跃着，轻轻地舞动着，舞着期盼美好生活的喜悦心情，散发着麦香的蒸馍和饺子便种进了年少的心田！

经碌碡碾压过的麦秸俗名麦穰，麦穰滑溜溜、软绵绵，是天然的包被。谁家出生了新生儿，那一定得放在麦穰里养活。鸡公车上的半月篓铺上麦穰，再铺上一层小包被，便成了婴儿最可心的小摇篮。我们小时候就是睡在这样的摇篮里，大人抓着半月篓沿轻轻地摇呀摇，我们在麦香里安然入眠。婴儿稍大一点，抓着篓沿能站起来时，小脚丫踩在麦穰里，暖暖的，学着迈步，咿咿呀呀学语。月子里的妇人也是睡在麦穰里的，麦穰见证了她们初为人母的喜悦，麦香浸润在母爱里。母亲们在麦穰里生养孩儿，等老母驾鹤，儿孙们齐刷刷地跪在麦穰里，坐在麦穰里吃饭，睡在麦穰里陪伴。羊有跪乳之恩，人有跪麦穰之俗，报答母亲们在麦穰里生养孩儿的大恩。

那些铡下的麦秸垛在打麦场一角，闲暇时，再一捆一捆地散开来，捡净落下的麦穗子。麦秸可有大用场，一部分用来盖房子，一部分用作编织垫子。房顶经年的麦秸需要换，挑些壮实的麦秸用来翻盖房顶，一层层的黄泥巴与麦秸糊在一起，金黄色的麦浪便定格在一栋栋土房子上。翻修好的新房散发着麦香味儿，冬暖夏凉，无须空调，真是舒服极了！

晚饭后，大人们就着如豆灯盏，将麦秸一把一把地撸放整齐，线绳交叉穿梭扎牢，编织成麦秸垫子，暄软，厚实。这种麦秸垫子绿色环保，防虫防潮，散发着清清爽爽的麦香味儿，可用来铺床，打地铺坐卧在上面乘凉很是不错。

夏日的夜晚，总是有星星与月亮的故事。祖母轻轻地摇着蒲扇，将星星和仙女的传说讲了一遍又一遍，月亮在侧耳倾听，笑弯了温柔的眉眼。我们躺在暄软的麦秸垫子上，就像是睡在金黄色的麦浪上，麦香包围着我们，踏实，甜美。数着星星，听着故事，很快便进入了香甜的梦境。童话般的梦美丽在那些艰辛却不失快乐的年少时光里，月牙儿镰一甩，麦穗儿纷纷扬扬飞到了打麦场。那些印着梅花印、抱着枣儿的蒸馍咧开了嘴笑，皮薄馅多的五花肉饺儿在大铁锅里欢腾跳跃。

曾经去国家博物馆参观，令我无比激动和欣喜的是，儿时的鸡公车、月牙镰、麦穗儿束静静地摆放在一个展览厅里，供游人参观。那些承载着艰辛生活的鸡公车、月牙镰，散发着麦香的麦穗儿束，时刻警醒人们，不忘农事，民以食为天，珍惜每一粒粮食，劳动创造美好生活。

如今，蒸馍与饺儿成为人们餐桌上常见的美食，而我更加怀念儿时散发着麦香的蒸馍和饺儿。在布谷鸟儿的声声啼鸣里，那涌动着金黄色波浪的麦田，浸透着汗水的打麦场，在不经意间温柔地潜入我的梦境。原来，麦香里蕴含着艰苦岁月的故事，承载着快乐的年少梦想。人从出生到驾鹤，麦香始终伴随着，麦香亦承载着一方乡俗，挥洒着浓郁的乡情，留存在记忆的深处，醇香，绵长。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