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的胎记

文/汪渔

梁平的个性，在于一个“平”。

打小知道“开县举子云阳盐，梁山坝子新宁田，万县锅儿双沿沿”。俚语里的梁山，就是梁平。因为与“水泊梁山”重名，取了“高梁山麓平畴远”之意，更名为梁平。

梁平“平”得名副其实。巴渝第一大平坝——梁平坝子方圆1000余平方公里。置身偌大的坝子，能让人分明地感受到天高地迥，时光流变。初晨梦醒，清风拂面，明月入怀，有许多细微的声音窸窣而来。仿佛青石板驿路上的踏踏马蹄，仿佛西南祖庭里的声声木鱼，仿佛柚乡田畴的抬工号子，仿佛百里竹海的穿林打叶，仿佛双桂湖畔的嘤嘤细语。过去与现在，当下与未来，全都融汇交错在这些咏叹调里。

梁平坝子中的一块坝子，曾与中国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二战时期，中、美、苏联合空军部队战机集中入驻梁山机场，与敌展开殊死搏斗，立下赫赫战功。因是援华苏联空军驻扎地，让人自然想到飞行大队长库里申科。他长眠在万州西山公园，一对母子，接力为他守陵。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作为政府代表团成员，我们拜访了他的故乡切尔卡塞。因是飞虎队主战基地，自然让人想到陈纳德。2018年初，奉命在外学习，车过华盛顿，来自北京的一位纽约客突然指着车窗外，说那里是陈纳德墓。纽约客解释，他曾陪同一位中国人专程寻找此墓，见到墓碑正面是英文，背面用中文书写着“陈纳德将军之墓”，这是公墓中唯一的中国字。后来，他们对着墓碑，恭恭敬敬行了三个礼。我无法确定，便现场请教了梁平当地官员，他也不能果断确定。

当年的库里申科和陈纳德，是否在梁平逗留，是否在某个假日，或是某次任务之后，惬意地坐在梁山的街巷，像今天在梁平采风的鲁奖获得者李元胜或是老作家许大立一样，吃得兴起，大声吆喝“老板，再来一份土豆泥”。他们的许多行动，至今都是秘密，包括当年飞虎队及苏联飞行大队的人员名单。

梁平是一个文化积淀深厚、历史遗迹富集之地，除开抗战风云和战地沧桑，还涵养了许多历史名人、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当地人说来知德，是继孔子后用象数结合义理注释《易经》取得巨大成就的惟独学者。说杨利伟，是梁平孕育过的“中国太空第一人”；说邓平寿，是“新形势下基层干部的杰出典型、新时期共产党员的优秀楷模”；说非遗，列入国家级的就有一长串：梁山灯戏、梁平木版年画、梁平癞子锣鼓、梁平竹帘、梁平抬儿调……

梁平的非遗，大多来自既种庄稼又搞创作的农人，题材无非山乡风情、田园牧歌、家庭趣事、民间轶闻，主人公无非村姑、农夫、樵夫，以至懒汉、算命先生……庄稼人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告诉你，现代文明走得越远，便有越多的人到乡土中去寻根。只要父辈们还在那片土地上播种、收获，乡土世界就是我们的精神纽带和精神家园。

爹妈生我人一个

一个脑壳两个脚

两只脚儿闲游逛

游游逛逛骗吃喝

……

这是梁山灯戏里的一段，戏谑、自嘲、幽默。在乡音里，这一段是合辙押韵的，所以很想听到一次这种纯正的乡音。到达猎神村的时候，我便努力寻找，然而猎神村却以另外一种声音示人。

猎神村地处梁平百里竹海的核心区域。东望是竹，西望是竹，南望是竹，北望是竹。竹子漫山遍野，满目苍翠，涌上心头的，也全都是竹：凌云劲竹真君子、衙斋卧听萧萧竹、竹杖芒鞋轻胜马……

当那群美女围着一个地洞叽叽喳喳，而终于忍不住风情万种留影连连的时候，我们读懂了猎神村的前世今生。

那个地洞，是一个幽深的矿洞。沿着洞口走进时光深处，你能触摸到猎神村的过去：社社开矿，人人采矿，山山面目全非，个个灰头土脸。站在洞外，你能嗅到猎神村的现在：在“两山论”的实践路径中，矿山停采，洞口被包装成了取景地，旁边的小洋房叫矿山遗址咖啡店，举目四望是百里竹海。

像猎神村的竹子一样，梁平的一些植物，注定会成为传说，甚至被穿凿附会，成为神话。

据说，梁平的贝叶经失窃后，原本成对的金桂银桂树中，金桂一夜凋零。来年秋天，银桂树开花，神奇地开出半树金花，半树银花。再后来，植物专家与僧人一道，想尽办法才在老金桂的位置，成功植活一株新金桂。

这个传言，发生地在庙宇，所以有争议，有人认为是玄化，有人认为是自然现象。无须考证，我情愿相信是真的。在未知的世界里，我们有许多无知，在神奇的土地上，自然会发生许多神奇的事情。大地上的禽兽草木，以至一滴晨露，一粒微尘，它们自有自己的基因，自有自己的理由，自有自己的秩序。

坝子，让梁平走进历史烟云里。

调子，让梁平走进精神家园里。

洞子，让梁平走进时代洪流里。

树子，让梁平走进宇宙无穷里。

它们是梁平的胎记。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