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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的爱情

发布时间:2023-07-11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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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张淑清


我和小刘处对象那年,是1989年春天,我记得很清楚。相亲的时候,在我们屯子的木桥上。木桥晃晃悠悠的,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响。媒婆是屯里能说会道的张大脚,在她的撮合下,已经有十几对结婚生子了。不知道小刘给了她啥好处,张大脚那叫一个卖力,一天到晚两头跑。小刘家有马车,枣红马,他相亲是赶着马车拉着张大脚一起来的。


小刘将马车停在木桥这边,一排白杨树下,把木槽子放地上,枣红马就埋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轧碎的玉米秸秆。我穿了一件粉色兰花的确良褂子和绿筒裤,长发及腰,扎着蝴蝶结。我往木桥一站,正在喂马的小刘瞥了一眼,就看中了。当时,他没说自己一见钟情,那是后来我成了他准媳妇才说的。


那个年月,屯里闺女找婆家,男方给四大件——冰箱、彩电、洗衣机、摩托车。小刘说,我只有马车,摩托车等以后再买行不行?小刘父母就给五千元彩礼,和我差不多大的杏花、秋菊都是一万元彩礼呢。架不住张大脚软磨硬泡,把一万元彩礼砍到五千元。至于四大件,小刘就买了一台十六英寸的长虹彩电,还是我坐他马车去乡上供销社选的。小刘说,要洗衣机干什么?出了门就是一条河,有那么宽的河水,啥洗不了?


我当初没相上小刘,脸黢黑黢黑,个子也矮,杵在那像枚土豆。张大脚不乐意了,说泰山高,你也不能和泰山过日子,小刘勤劳肯干,你俩有劲一处使,小日子一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想想也对,主要是父亲看中他家大马车,那会儿,谁家有一套马车,日子准不差。父亲曾偷偷扛着粪筐,翻过两座山,到小刘的屯子向人打听,都说小刘的爹妈不错。平时邻居街坊去他家借米面、农具,有什么急事用马车,二话不说,套上枣红马,赶着大车就去帮衬。父亲特意悄声围绕着小刘家房前屋后转了转,光柴禾垛就三座,还有几个草垛、玉米秸秆垛。乡里检验一家人的日子好孬,不看吃穿,看柴草垛就行。小刘家不仅柴草垛多,梨树、杏树、桃树也不少。园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甬道是红砖砌的,两旁栽了一些花草。五间瓦房,黑瓦一块一块的,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父亲从小刘的屯子回来,就拍板了这门亲事。


我和小刘定亲那天,他买了一套灰色西服、一件白衬衫,配了一条红花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头发喷了摩丝,整个人精神多了。他赶马车来接我们,枣红马的脖子上系了一串铜铃铛,马鞍上拴了一块红绸布。小刘的马鞭也系着红布,那天的太阳格外大,格外灿烂。天蓝得一尘不染,水洗了似的。小刘和马车过来时,九点半钟。父亲本不想去,禁不住张大脚一顿劝说,也坐马车去了。马车上,我、父亲、母亲加上几位舅舅、舅妈和姨,张大脚鬓角插了一朵粉色绢花,大屁股一扭一扭的,扭得山高水长。也该她嘚瑟,我与小刘定亲,她功不可没。当然,张大脚的心里也是乐滋滋的,因为少不了小刘那边一个猪头,或者是带尾巴小猪仔的酬劳。


我真正喜欢上小刘,对小刘有感觉,源于小刘的枣红马和马车。我把那时候我们的爱情,称作“马车上的爱情”。两家距离八里地,一到赶集日,小刘便大清早遛了马,再套上车,屁股一偏,蹦到车辕,鞭子空中一甩,“啾啾啾”响。枣红马心领神会,前蹄一刨地,后蹄一蹬,身子一倾,马车蹽出几丈远,途经我们屯,喊我赶集。我早有准备,打扮得清清爽爽,上了他的马车,车上铺了一床干净的褥子,还有一个芦苇编织的蒲团。彼此心照不宣,也不搭话。枣红马不用催,就轻车熟路上了屯子唯一的土路,朝乡上缓缓奔去。


山野卷来野花的芬芳,大块大块的玉米田,绿油油的,仿佛一片汪洋大海。风来了,携一瓣一瓣碎花,落在马背上,落在车上,落在发间。沿途的河流,水波荡漾。马车一路平稳,“踏踏”的马蹄声,如天籁之音。闻着小刘身上散发的烟草香,心灵瞬间被俘获,想来,爱情不过如此。两个人,一匹马,一辆架子车,走过一座座村子,一道道坡岭,一条条河。我们一起给枣红马梳理毛发,驱逐蚊蝇,月光里,守着马,听山野的鸟鸣、蛙声。想象着山那边的城市,长满高楼大厦和没有草木泥土的公路、铁轨、车站,也知足了。


坐着马车去赶集,不一定要买东西。有时候,小刘牵着枣红马,我跟在他和马后面,穿过一个又一个摊位,试一试漂亮衣服,戴一戴美丽的发卡。路边有烧羊汤的摊儿,小刘将马拴在石柱上,要两碗汤,热气腾腾的,撒上葱花、香菜末儿,滴上陈醋,就着烫手的锅炉饼开吃。有时,也买一条裙子,抑或给父亲带一包烟丝,为母亲扯一块围裙。天气燥热时,小刘去买两支小豆冰棍,他一支、我一支。站在枣红马身旁,一左一右,咂冰棍儿,剩下那点便给枣红马舔一口。然后,二人,一马,往回走。


假设碰上乡里有社戏,小刘便把马车停在社戏场外,我们坐或站在马车上,看那些民间艺人表演京剧、黄梅戏,还有扭秧歌等。逛完乡里的商店,欣赏完社戏,买几个刚出炉的烧饼,带回去给双方父母尝尝。枣红马不必挥鞭,沿着原路返回屯子。


那阵子,我也羡慕过别的女孩,出去进来,骑着摩托车,耀武扬威的。小刘不忘给我画饼充饥,说面包会有的,还说他们虽有摩托车,但哪里赶得上咱的枣红马和架子车?我能给你的,对方未必给得了。


事实证明小刘的话绝非一场风、一场雨,后来,我们不仅买了摩托车,还搬进县城住上了楼房,以车代步。这时候的小刘,由大刘变成老刘。


月朗星稀的夜晚,我和老刘品着绿茶,经常忆起那匹枣红马。梦中时常出现老刘当年赶着枣红马车,慢吞吞行走在乡间土路的情景。只是,那匹马早已化为尘烟,“马车上的爱情”则活成我与老刘一生浪漫的回忆。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