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悦读

岁月不怠酥炕炕

发布时间:2023-05-10 22:13

手机读报看新闻,下载掌上达州
   编辑:郝富成

文/刘全军

酥炕炕是陕南紫阳的民间传统小吃,老少皆宜,久吃不厌,在时节如流的岁月里让人念念不忘。


我从小就爱吃酥炕炕。老家瓦房店是任河下游最为繁华的商埠古镇,以经营小吃维持生计的摊点摆了一条街,一天到晚都在营业,啥时候想吃了,出门就可以买到。每天早上去学校,最开心的是买一个刚出炉的酥炕炕,热乎乎的有些烫手,一边哈着气,一边在两只手掌之间不停地转换。待到酥炕炕的热气散开,便慢悠悠地走着,眼睛也顾不得看路,紧盯着手里的馍,生怕突然间就化成水化成风不见了。


吃酥炕炕有讲究。心急吃不得酥炕炕,倘若心急了,或者确实饿急了,一口咬下去,鼓气包里的热气会在瞬间迸发,弄不好就烫了嘴唇,再吃就兴味索然矣。我从小就养成了细品的习惯,在吃酥炕炕之前,先是要闻香气,芝麻和子面经过封闭炉火的温烤,均匀地糅合在一起,出炉后由里向外敞开,一股股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鱼贯入心扉,让人恨不得一口囫囵吞下肚去。这个时候万不可心急,得耐住性子缓慢揭开尚鼓着热气又薄脆如纸的芝麻层面,塞进张开的嘴咀嚼,满口脆响,满口生香,真是一种莫大的乐趣。芝麻脆皮激发了味蕾,趁热再吃里酥,别是一番滋味。里酥是酥炕炕的精华部分,层层叠叠,香酣疏松,轻轻地一层一层地揭开,送入口中,细嚼慢咽,顿时觉得“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待吃到只剩下底面硬壳,嚼劲儿就上来了,铜钱厚的硬壳口感匀实,敦实地吞入腹中,长吁一声,一天的心情就舒畅了。


方言把制作酥炕炕叫“打”,就是“做”的意思。母亲也是“打”酥炕炕的手艺人,她执意要学这门手艺的初衷很简单,那就为了满足几个儿子的口腹之欲,不用掏钱买别人家的。尽管那时候一个酥炕炕才卖一角钱,但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家庭开销,母亲精打细算才能勉强维系一大家子人的基本生活。


母亲买了礼物,登门拜古镇最为有名的白案师傅学艺,早出晚归,到食堂里义务帮工。经过一个月的勤学苦练终于出师了,一家人也就可以随时吃到母亲“打”的别有风味的酥炕炕。母亲的酥炕炕不但供给自家人,还经常送给邻居和亲朋好友品尝,遇到赶集的乡下熟人上门歇脚,母亲也会慷慨相送。她的人缘自然也就广泛起来,口碑也越来越好。


后来母亲想“打”酥炕炕卖钱,但古镇酥炕炕的市场需求已经饱和,母亲便利用寒暑假,让我和大哥提着装满酥炕炕的竹篮,到古镇周边的集镇去卖,赚点辛苦钱补贴家用。只是这样一来,母亲就更加辛劳了。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与大哥到二三十里外的集镇赶集,早出晚归,乐此不疲,既不辜负母亲的期望,又体味到优游自在的快乐。后来我离家求学,古镇也因为移民搬迁到了任河的对岸,母亲积劳成疾患病去世,我们对酥炕炕的喜好也就暂时画上了顿号。


参加工作后,离开古镇到了县城,仍然生活在家乡的怀抱,从没打算离开,只有脚踏在家乡的土地上才会觉得安生。


家乡的方言是硬结执拗的,就算是骂人也中听。家乡以外的人说的都是软语,听久了诡诈欺心,还有点欺软怕硬。家乡的小吃暖心暖肠,是属于自家的,每个人都能从家乡的小吃里寻找到自己。我在家乡努力地活着,始终偏爱着家乡的小吃,外来的食物在我心里找不到市场。上了年纪后,出于身体健康原因的考虑,早点基本都以素为主,大多时候是吃酥炕炕填肚子。虽然明白单一的食物对健康不利,但习以为常,本性难移了。


一波又一波的拆迁再建浪潮过后,县城里经营酥炕炕的小吃店锐减,且大都开在街头或巷子里,顾客买了,提着包装袋随即就走。开在街头的店铺大都是家庭式作坊,临街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窗口,店家悠闲地干,悠闲地卖,一般到中午就关张了。开在巷子里的店铺大多是租的,门面小得仅容二人打转身,光顾生意的是周边的熟客和流水一样的过路客,从早到晚都有生意。一个酥炕炕拿到手,瞅一眼,掂一掂,尝一尝,基本可以通过形状、色泽、重量、口感,来识别哪家的酥炕炕是正宗或是“舶来”。


每天早上,我沿着紫府路步行上班,行至街道中段折进一个巷子口,在一个小店铺买一个酥炕炕,提着小食品袋招摇过市。小店铺没有招牌,开了有好些年头,由一对中年夫妻经营,只卖酥炕炕——正宗的本地酥炕炕。两口子不苟言笑,埋头工作。顾客来了只需报个数字,然后接过包装好的袋子,扫码走人。


那天中午,瞅见两口子空闲,我便凑上去“采访”,才知道男的叫刘忠军,女的叫马富军。马富军说话不拐弯抹角,原本以为她话不多,没想到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她说老公的父亲,以及老公父亲的父亲都是以“打”酥炕炕为生的,家传手艺,秘不外传。刘忠军15岁辍学,跟着父亲学手艺,以前每回提一大篮子酥炕炕到中学门口叫卖,总是一抢而空。结婚后两口子也跟着学手艺,起先在家里做,拿出去卖,后来租门面,换了几个地方最后才在这里稳定下来,到底有多少年了,扳起指拇数才说得清。至于一天要卖好多个酥炕炕,更是说不清,所有做酥炕炕生意的人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个,卖了多少个,只要还做这个生意,就得专心往好里做,做不好就是自砸饭碗。她家的酥炕炕除了零卖,还能预订。在外的家乡人想这一口,每天中午以前会通过微信预订,夫妻俩半夜就要制作备好,第二天早上快递发出。“太辛苦了,也不愿意子女再学这门手艺。”听她说起手艺,我便试探着问诀窍。她也不遮掩,哈哈一笑说,诀窍就是干一行爱一行,吃得生活的苦,尝得生活的甜。说直接点,和面要讲究温度,顺应四季变化,坚持用老面发面;脆的诀窍在于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两面才黄;起层的窍门在于拎和擀,还要讲究手法和力度,要上手操作才能领悟。她说的是行话,我记录在纸上,分享出来也无妨。


“采访”结束,我买了两个刚出炉的酥炕炕,行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空气中洋溢着浓郁的仲春气息。提在手中的酥炕炕随风拂动,氤氲着一股股炊香的独特味道,那种温馨的乡味岁月冲不淡、记忆抹不去、距离拉不远,永远定格在脑海里,无论走到哪里,永生相随。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