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悦读

深山梨花

发布时间:2023-04-27 21:54

手机读报看新闻,下载掌上达州
   编辑:郝富成

文/夏雨


一株歪斜的老梨树桩,像一位佝偻着背的百岁老人站在村口。树桩长满青苔并没失去生机,横斜生出了几根粗壮的枝干,这枝干像被砍断的手足。可就是这些短枝,释放了强大的生机,成倍生出细长而笔直的枝条,齐刷刷伸向天空,每一个枝条都在春天里开放出层层叠叠雪白的梨花。这情景,就像一束束燃放的烟花凝固在深蓝的天空。


每一朵梨花都让人心颤。那是一种直击心灵的纯洁,像白雪,像白玉,像白银,凝聚成一种清新自然的力量,瞬间将你心里的阴霾荡涤干净。


所有的惊艳都在这里,花朵那么繁茂,色彩那么鲜亮。


我描述的是一幅画。老树繁花恰是在画面的黄金分割位置,看它的眼睛无一例外都聚焦在这里,停留在这里。看老树听花语,它或许是在诉说着百年的沧桑,对生命的执着与未来的向往。


视线越过树桩,会看到与树桩齐高的一排青瓦木屋。瓦片整齐地盖在房上,光与影宁静地涂抹在陈旧的板墙上。恍然间你走进了画面,看到故乡的老屋,瓦片上飘出会跳舞的炊烟,院落里飘出铁锅柴火饭菜的香。看到了屋子里的火塘,锅灶,还有自己的家人。有太多的记忆复苏。


房前有一块空地,干净的土地坝,有篱笆圈起来的碧绿的菜地,没有人影,甚至没有一只鸡或一条狗。除了花开的热闹,便是四面环山与世隔绝的静谧。


屋后是葱郁的树,高低错落,树影重重,让瓦房更显低矮。树延伸到山林里,山与山相连,环山撑起一片高深莫测的天空。


这只是我在万源东梨村随手拍下的一个画面。


今年四月初,我才有了时间去万源东梨村采风。这个时候去看花,按古人诗中所写“人间四月芳菲尽”,东梨村还有梨花吗?


从达城去万源,一路春色尽无花。没想到我们爬上海拔1300多米的东梨村,竟有了“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惊喜。就见东梨村的老梨树全都站出来,房前屋后,田间地里,山梁上,树林间,到处都是粗壮的老梨树,高举着雪白的梨花迎接我们。这样盛大的场景,瞬间便让我们激动得眼泪花花了。


我们像少小离家老大还的游子奔向老梨树,拥抱老梨树,仰望梨花朵朵,深呼吸,深呼吸。



我以画面来展示东梨村的美景,却是受重庆美院学生的启发。他们把东梨村作为写生基地,在一间老瓦房里墙壁上留下了一幅幅构图精美的画作。画面无一例外是深山人家,老梨树开花老房子相伴。重庆市距离这里很远了,隔着重重大山,但是美院的学子来了,住在村里,支起他们的画板。我很佩服他们,为美而来,更为东梨村骄傲,因为东梨村的美是一块巨大的磁铁,有强大的磁力,才能吸引住他们。


东梨村能吸引他们,自然能吸引我。我其实也是一个俗人,看到那么热闹的梨花,就惊喜不已。可是激动之后,看到一个个安静的老院子,深嵌在夕阳下山林簇拥着的光影里,突然感受到一种久别故乡的惆怅。这种惆怅在心底升腾,让我的情绪里产生了淡淡的忧伤。走进这些老院子,抚摸木柱木窗木门,感受青瓦木屋的气息,漫步熟悉的院坝,看熟悉的猪牛圈、柴草垛,还有那小巧的石磨、碓窝,这颗心又活泛起来,童年生活的画面在脑海里重现,沉浸其中,亲情、乡情的滋味一丝丝萦绕心间,不知不觉疗愈了乡愁。


傍晚,我漫步在村中一条田间小道上。突然看到一只深褐色的松鼠在路旁的银杏树上跳跃。距离这么近、这么清楚地观看一只松鼠,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按说,这松鼠应该待在林间,那才是它的自由天地,为什么跑到村中来呢?我看松鼠,松鼠也在看我。我们互相打量,我倒是生怕惊吓了它,让它惊慌失措,迅速逃遁。其实不然,它没有丝毫惧怕我的意思,反倒是给我做起表演。或匍匐或站立,上蹿下跳,如履平地。看着看着,我不仅笑了。觉得松鼠就是个耍杂技的演员。你这松鼠,要是拿掉你那和身子一样长的大尾巴,换一根小木棍似的尾巴,不就是一只小老鼠吗?可就因有了这大尾巴,就能在树上掌握平衡,跑跳自如,我不由得感叹造物的神奇。


这时候,我听到树下传来嘤嘤嗡嗡的声音,才注意到几棵树之间搭建了一排一米多高的草房子。枯草泛白,想必是日晒雨淋很久。这么不起眼的草房子下,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用木板或者树桩挖空做的蜂箱。蜜蜂飞进飞出,热闹而繁忙。看到此情此景,我恍然大悟,这东梨村200余棵百年梨树争相绽放,花多自然引蜂蝶,花好就有好蜂蜜。难怪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着蜂箱,这也是东梨人的财富啊。想起村支书记的介绍,梨树多,吃不完的梨子还可以做秋梨膏,秋梨膏润肺,能卖好价钱呢!


夕阳挂在树梢上,再看那松鼠,却在枝丫上直立,像捧起了鲜红的太阳。我真的惊呆了,这生灵莫非是对这夕阳恋恋不舍?


看东梨村的老梨树,看蜂房上的草房子,看松鼠来村里的树上玩耍,我突有所悟,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不就是说的东梨村吗?



其实东梨村不只有百年梨树,还有百年核桃树、李子树。我在村中看到一棵核桃树挂着树牌,标注了130多岁的年龄。想来,这是专家考证确切的数字。这棵树的奇特之处是树干中空,盘曲向上,整棵大树像一股凝固的龙卷风。听村里人说,尽管树心空空,每年枝头上照样结果,只是核桃果像铁一样硬。我抚摸树身,仰望枝头,禁不住想,这核桃树130年来结下多少果,多少人用它充过饥?它的身上有多少故事?如果它是一个人,看它这副模样,树干空了还在结果,我想是不是可以叫“掏心掏肺地爱你”呢?


东梨村130年前为何栽下这么多果树?尤以梨树居多,又为何栽下的树都得到自然生长,没有被砍伐掉?我想其中必有故事。


翻开达州市志,时光回到一百多年前。


光绪元年,四川省东乡县虾耙口农民袁廷蛟聚众城南观音岩,举“粮清民安”大旗,要求减轻粮税,算清粮账。知县孙定扬等谎报袁廷蛟“聚众围城”谋反。次年二月,护理川督文恪派提督李有恒率五千余官兵开赴东乡围剿,血洗普光、黄金、厂溪、新华、虾耙口、南坝场等数十场镇及村寨,不分男女老幼尽杀之,屠杀无辜群众数千人,血流中河,染红一江清水,造成“千人喋血,旷古奇冤”。


光绪三年4—8月,无雨,民大饥,草根树皮掘剥殆尽,饿殍载道。


以上是志书的记载。由此,我展开对故事的合理虚构。


无数饥民躲进深山。最早来到太平山(东梨村)的是一对夫妻。丈夫叫铁牛,挑着担,一前一后两个竹筐,竹筐里装着两个娃。妻子叫梨花,杵一根竹棍,走在最后面。穿林爬山,已是精疲力竭。好在远离了兵匪的追杀,吃树叶挖草根喝山泉,强撑着来到这里。看见眼前南北横斜两道山梁,中间空谷一片平地,地势正像山海里一条搁浅的木船。


铁牛说,我们沿河往深山里走了半月,又爬山走了三天三夜,已经远离了是非之地。不想再走了。


梨花抬头四望,忽然发现林中一棵梨树挂了很多果子。


梨花说,我们不会饿死了。这一片山洼,藏得紧,还有平地,适合耕种,就在这里安家。


铁牛和梨花就在梨树下搭了两间草棚。饿了,一家人啃着梨子。开荒种地,安顿下来。


梨花说,梨树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树,我们要多种梨树,世世代代保护梨树。铁牛每一年都要在山里挖来梨树苗栽下,一年,两年,这里梨树越来越多。


后来又陆陆续续上来一些灾民,铁牛一家总是热心帮助他们在这里安家。没有多的粮食,就给人家送一些梨子吃。从此,家家户户都栽梨树,也有栽核桃树、李子树的,总之,果树越来越多,太平山里成了一个世外梨园。


与世隔绝,也与世无争,铁牛和梨花的后代们在这里休养生息。时光回到现代,不就是我今天所见的原始古朴的东梨村么。


一百多年过去,铁牛和梨花早已作古,他们或化身成为村里的古树。那棵空心的核桃树是铁牛么?与它相距不远有一棵古梨树,或是梨花。如果是,铁牛守望着梨花,每一年将心形的核桃挂在枝头,在对梨花表白着那份掏心掏肺的爱,而他的梨花永远是那么美,庇护着整个村庄。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