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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的欢喜

发布时间:2023-03-30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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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朱晓梅

春节买的麻仔、花生酥糖,至今没有消灭几颗。这些糖,论甜的程度,赶不上冰糖红糖,但养生让我对甜度高的糖心生敬畏。我清晰记得幼时吃的棒棒糖,外包装是蓝花花的纸,粗糙的小竹签穿进扁圆的糖体,糖上还敷了白面。倘若你嘴里有这样一根小竹签,伙伴的脚步和目光都会紧随着你。嘴里甜、心里甜,脚步迈得格外有力,手甩得尤其夸张,像极了短视频里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小孩。


这样的欢喜并不是时时有。柳州水果糖兴盛时,我们暗自较劲糖纸的多寡。红的、绿的、花的糖纸夹在书页里,也会吸引伙伴的目光。拿着红糖纸对着太阳,眼前一片红。糖纸多,并不代表吃的糖多。随父亲赶集,我的目光总要瞟向地面,发现有丢弃的糖纸,忙不迭地捡起来。糖纸是油纸,洗净、晾干、抹平,再小心翼翼压进书里。翻着书,花花绿绿的糖纸似甜蜜的梦,想着总有一天能肆无忌惮把糖吃个痛快。


能吃痛快的,是玉米秆。秋收时,大人收获一捆玉米秆回家,我们乐此不疲地挨个尝滋味,总有甜的让我们揪出来,像吃甘蔗一样,剥皮、咀嚼。几人对望,大家腮帮子都不得空,鼓鼓囊囊的,话也说得含糊,而后一堆渣滓留在脚下,一肚子甜蜜留在心间。即使谁的嘴角被割破,也绝不放弃攫取甜蜜的机会。


其实,玉米秆并不是很甜,但我们能把它嚼出吃甘蔗的气势。甘蔗比玉米阔气,长势不仅趾高气扬,外皮和内里都很桀骜,况且身上还贴了集体的标签。外婆冒天下之大不韪偷了来哄我们的嘴,吃完还得焚尸灭迹。那种甜齁在心里,不能外宣,也就少了许多乐趣。


后来,街上有赌划甘蔗的,先交钱,说好左右,一刀劈下去就定乾坤。参与这种活动的小青年跳脱,有二流子的嫌疑。我记得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腾跃在空中,手中的刀左右舞动好几个花样才往立着的罗汉甘蔗上劈。一刀下去,稳、准、狠,从头劈到底,一边是甘蔗皮,一边是甘蔗肉。欢叫声、口哨声、鼓掌声此起彼伏。他大大方方几刀下去,几乎完整的甘蔗被砍成几截,他将甘蔗扔给周围喝彩的人。现在吃甘蔗,老板削好皮、砍成段,规规矩矩装成盒售卖,少了破嘴皮的危险,也少了自给自足的喜悦。


丰裕的物资对照出过去的贫瘠,步入中老年的我们却对过去念念不忘。过去生活中少有甜,我们憧憬着未来顺遂甜蜜,这是希望,也是梦想。真的甜蜜了,又渴望更顺遂更甜蜜。我们追求美好生活的脚步从未停止。


家里的蜂蜜结晶了,总怀疑买到了假货。小时候,对面人家养蜜蜂,蜜蜂总从他家木头花窗飞进飞出。去前面院子必须从他家经过,每次我都飞奔而过,耳边全是“嗡嗡”的声响。摇蜂蜜时,我们会得到一小点蜂坯子。真的甜啊!舌尖多日萦绕着甜的芳香,长大读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居然联想到邻居家的蜂蜜。


喜欢蜂蜜,但也有不辨真伪之时。偶然见路边有人摆地摊卖岩蜂蜜,淡黄色,一大砖一大砖似红糖。卖者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如何天然,有养生治病的功效。脑子一抽,买来孝敬老人。兄弟姊妹俱笑我上当受骗。父亲见我尴尬,把岩糖接过,说:“我吃!”父亲吃没吃、怎么吃的我忘记了,但他宽宥和蔼的笑在经年之后,每每想起,心中就又甜蜜又酸涩。我常常模糊了父亲去世的细节,麻醉自己忘记就是没有发生。事实却总是很残酷。我们能够握住甜蜜创造甜蜜时,往往没能珍惜。


高浓度甜味的,当数糖精。“精”这个字极妙,糖成了精,有了灵气、仙气,把甜的滋味夸张到极致。夏日赶集,有卖凉水的挑了木桶,沿街叫卖,声音抑扬顿挫,“卖凉水!卖凉水!一分钱一瓢,两分钱管饱!凉水沁沁甜,喝了好过年;凉水冰冰凉,喝了好挣钱!”桶里的井水放了糖精,加了薄荷,又甜又凉快。大家知道凉水加的糖精,没有大惊小怪。用者坦荡,食者磊落。现在,我们闻糖精而色变,对食品添加剂有了未知的恐惧。


大约,麻糖还是用原始传统工艺制作的吧。卖麻糖的不叫卖,锤子敲击麻糖刀,叮当叮当响。有人说,细听其敲打声也有含义,“叮叮当,叮叮当,敲麻糖。麻糖甜,麻糖香,麻糖吃了好健康。”一大块麻糖沾着糯米粉,一刀敲下去,蜂眼毕现。卖者把麻糖敲碎递你,迫不及待放入口中,甜甜的黏黏的,沾在牙齿上,甜慢慢融进心里。麻糖的叮当声,从童年走向少年,直至现在,还能听得见,这是记忆里唯一没有没落的动听音乐。


有时,也会称些麻糖来,吃一小块,回味童年,剩余的放进泡菜坛。据说,有了麻糖的浸润,泡菜会格外脆格外甜。三十多年前上云雾山看雪,那时云雾茶厂正鼎盛。中午上茶厂职工家吃饭,主人家是重庆知青,弄得一手好泡菜。记忆中从未吃过那样鲜活的泡菜,询问得知原来是泡菜坛加了麻糖。后来我如法炮制,总不能与之媲美。还记得那年下了好大的雪,整座山迷茫成一片白。我的皮鞋漏水,脚冻得僵硬,冷雪和冷风麻木了我的表情,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多年奔波,好友奔向远方,有回上云雾山,她说照张茶厂照片吧。我没照。颓圮的厂房、荒芜的庭院,写满物是人非的沧桑。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从前期盼吃糖到饱,现在却淡然,岁月的褶皱掩藏了许多心事。这几年的春风,裹了料峭。今年惠风和畅,游东湖时见到做糖人的,花鸟虫鱼惟妙惟肖,一帮小孩围而观之,叽叽喳喳,热闹了整个广场。我也曾痴迷过糖人,还有校门口一角钱的搅搅糖。两根小棒搅来搅去,稀糖搅成一团,可以从学校吃到家门口。随心所至,回家油炸了二米粑,锅内加水熬冰糖,锅铲不遗余力地不停翻动,耐心等待冰糖融化冒泡,再变稠变黏,糖水从空淋下变成丝状,转小火,把粑倒入糖水穿衣。红亮的外衣晶莹剔透,粑与粑之间牵连着透明的糖丝。糖丝脆,粑糯而软,入口香且甜,我是满足的喟叹。


春风吹了一年又一年,我们对甜的向往从没改变。生活有了甜,日子就有了滋味和奔头,哪怕只有一点点甜,我也心怀感恩。没有什么,比甜更让人心生欢喜。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