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胆草

文吴涛

清早，长在坪里的一株绿草吸引了我。

我家是老屋，老式的廊柱结构，五扇的房屋，有着一个长长的石阶，石阶的外围用青石砌成，结实、整齐、美观。地坪比石阶低几十厘米，也用水泥整平了，这样，堂屋大门外便是一整块水泥平地，开阔、卫生、整洁。

坐在坪里，忽然发现在青石阶级与水泥地坪的接缝里，竟长着一大株绿植。

我停下手中的活，凑过去细瞅。青石之间是用砂浆封严实了的，丝毫没有松动、裂开的痕迹；青石与水泥地坪之间，见不到有裂纹，也没有丁点泥土。这草，就似凭空从缝里冒出来的一样。我仔细地拨开叶片，才发现在这草的正下方，青石与水泥坪的交接处，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就是这个小缺口，孕育、迸发出了这样一片绿色。

这株草长得茂盛。叶子众多，细细数来，有三四十片之多！叶儿由内向外层层铺开，越往外，叶片越大，正中还开着白色的花蕊。叶片儿上满是翠绿，但这种绿，又不是那种娇嫩的绿色，总觉得绿中透着一种历练、一种沧桑。我忍不住去摸这叶子，是的，一点都不光滑、不柔软、不细嫩，还凹凸不平，这手感与她带给我眼中的绿色丝毫吻合不起来。老屋坐北朝南，夏日一到，阳光便直晒堂前，经过一天暴晒之后，青石、水泥坪都是滚烫的，可这草，日复一日地在这片地方晒着、烫着、长着，不但长大了，还长得倔强，长得生机盎然。难怪她的绿，不是温室里花草的那种讨媚眼球的绿，而是实实在在的、饱经沧桑之后倔强怒放的绿。

一个小小的缺口，竟能孕育出这样一个蓬勃的生命。在被水泥、青石封堵的世界里，她所需的水分来自哪里呢？我仔细打量，发现下雨天屋檐上滴下的雨水可以溅落一些到这里，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水源了。这么大一丛绿叶，绝不可能如仙人掌一样耐旱，充足的水分肯定来自深埋于缺口之下的根须。在这绿色的植株下面，一定有一大丛长长短短、密密麻麻的根须，它们正拥挤着穿过缺口，钻进土里，在石缝间游走，在水泥中蜿蜒；而潮湿土壤中的水分，也正沿着这些根须，从土壤深处喷薄而出，直达叶面，顶着骄阳，迎着烈日，化为了片片沧桑的绿色。

我突然想起了父亲。

父亲晚年多病。近十年间，多次手术，数十次住院，一发病就彻夜难眠，只能整夜整夜地蹲踞在床上。但父亲却从未在我们面前显露过痛苦，不曾抱怨过生命的艰难，只要稍有好转，便叮嘱着我们去上班，去做好自己的事。他的坚强、他的豁达、他对生活的向往，带给我们安心和上进。在他病重的那段日子里，母亲叮嘱他要坚持，坚持到过完生日就会好的。生日那天，亲人们从天南海北赶回来，四世同堂为他祝寿，父亲的眼角悄然地溢出了泪水，第二天，便溘然长逝。原来父亲苦苦坚持的，只是为与亲人体面地见上最后一面。总觉得父亲生命的最后岁月，就像这植株，扎根苦难，沧桑、倔强而又茂盛。

老屋是父亲建的，青石阶级、水泥地坪也是父亲建的，他每天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地坪清扫干净。我想，如果他看到石缝里能迸出这样一株坚韧而执着的绿草，他肯定也不忍心拔去。

后来，我问母亲，母亲说这草叫鱼胆草，是味草药，有祛毒、消炎、止肿的功效。如果生了毒疮、痱子之类的东西，只需把这草捣碎，敷于患处就会见效。母亲还说，每天打扫地坪时她都会留意这株草，起初见是味草药便没有拔掉，但却不曾想到会长得如此快，会长得如此大。现在就算有人要拔去用，她也舍不得了。

“看着她长大的，舍不得”，母亲说，“她比那些长在土里的鱼胆草还粗大得多！”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