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11-11 08:25
◎信札
今夜,明月高挂。
一封信札,写了一个春天,又一个夏天。
现在,可以寄出去了。
用楼群上方这枚邮戳,在信札上,轻轻地盖一下。笔画苍老的地址,便在雨水冲刷下,变得模糊起来。
小河边,暑气消退,潺潺流淌之声也明显简练了一些。
火光忽明忽暗。
河风吹开泛黄纸页,代替远去的亲人,一字一顿,读出简洁而深情的文字。
今夜,明月千里。
照耀着大地辽阔,照耀着岁月无羁。
照耀着异乡河流,同样愁肠百转的弧度。
◎添衣
“秋雨至,速添衣。”
细雨斜飘。
抽丝剥茧般,从梦的背面赶来,带着由浅入深而绵延不绝的凉意。
一层菲薄的凉,运送着一盏灯火直抵心坎的暖。
无论身在何处,被人牵记总是幸福的。
一句细微而直白的问候,把光阴调和,将梦境洇染。
窗外,树叶驻留枝头,仍在努力抱团取暖。
大面积的光照经过那里,需要悬而未决的一段晾晒,以作最后的宽慰。
窗扉迎风,半开半合。
是充满意外之喜的迎候,还是洗心濯肺的告别?
窗玻璃上,雨痕散漫开来。其间,有微尘隐伏,若即若离,不知所踪。
一声孤雁,即将划过空际。
庸碌浮光,恓惶片羽,亟待添衣。
◎关隘
去路坎坷。那烈焰烘焙的夏日:
一枚饱经拷问的坚果,绷紧表层的硬度,护住内里的柔软。成长的阵痛,一路释放着闪电抽打的光线。
来路远途。那语义深重的秋冬:
籽实饱满、低垂。进入仓廪之前,再紧一紧装束、正一正衣冠,冰霜雨雪考证的悸动,才会跟上步调从容的行囊。
◎登高
一块石头,倚着天空。
不悲,不喜。
不怒,不言。
在山的最高处,触摸云聚云散,俯瞰花开花落。
雨打风吹,莺声燕语,总会有一些动人句子留下来,迎送春去秋回。
每来一次,岁月便苍老一些。
从一株草、一棵树、一轮月,到一段骨节、一行足印、一串记忆。
脚下,草莽割据,风云徐徐。松涛亦像赶路的海浪,喋喋不休。
被遮蔽的小镇、村落;被省略的行人、田野;被删减的大段时光,有意无意在眼前闪烁。
我记得一座坟茔,止步山腰的稳重姿态。
我记得他那静止下来的二十八岁。定格于此的青春笑容,依旧流云般澄澈。
秋野无言,岁月渐老。
每来一次,趋于粗重的喘息,都被他听见。
◎斑斓
秋虫绕舍,宛若星光璀璨。
是的,秋虫。
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变得盛大起来。
遍地喧嚷,以不同光照汇聚在一起,把黑夜变成另一条灯火通明的银河。
蜘蛛,蚂蚁,蜜蜂,蚱蜢,瓢虫,蝈蝈,飞蛾,天牛,知了,纺织娘,金龟子,地牯牛,枯叶蝶,亮火虫,刀螳螂……
如果可以,我愿意不厌其烦,一一说出那些好听的名字,为你讲述充满泥土芬芳的精彩故事。
同一片土地上,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和我们一起,生发出相同的爱恨,寄放着相同的悲欢。
现在,天空深远、辽长,草木完成最后的茂盛。
到了这个时段,大地上的事物,纷纷释放出丰盈的气息。
多么美好——
秋虫绕舍,这生命四季最为斑斓的意象。
◎清淤
连夜秋雨,打湿了苍黄日历。
一页湿滑大街,粘连着一小段失意的路途。
夜半时分。
万达路上,灯火依旧通明,行道树依旧挺拔、葳蕤,稀疏车流依旧怀有一晃而过的激愤。
倚着树干,那酩酊之人停下踉跄,用尽力气,倾倒出郁积已久的苦闷。
雨从巷口跟过来。
像在认真倾听,又像在低声劝慰。
树叶哗哗,以摇晃迎合情绪起伏,但终究没有掉落下来。
或许,是在等待一场同频共振的呼啸?
愤懑,委顿,困惑,屈从,沉疴……
反复经历收纳、堆积和拥堵,奔行于此的河流,需要找到一个疏解的理由。
时已秋深,一如人至中年。
被痛苦和幸福双重压榨的命运——
允许将负载的东西卸掉一部分,为接下来的心安清空混沌。
◎昏黄
矢车菊昏黄。
落日昏黄。
枯叶蝶昏黄。被它尽力阻止的光照,有一些驻留下来,与渐生斑驳的绿植致意、牵握,达成最后的谅解。
秋分过后,光影短促,英雄迟暮。
街道空旷了一些。
缤纷花草,继续走在枯荣的路上。人世间的众多想法,亦随之变得简单起来。
城市屋檐下,鸟鸣左冲右突、力不从心。
正如吹了一辈子唢呐的这位老人,不得不从乡下匆匆赶来。在他挥别过往那一刻,已经担不起一声唢呐的重量。
此时此刻,落日刚好穿过百叶卷帘,落在窗框内。
落在一束矢车菊无声放大的寂静中。
落在内科五室病房。
——白得耀眼的世界,长出一片暖心的黄。
◎不遇
再上行几步,就可以触摸这片星空了。
帐篷据守山腰。
像一盆炉火,看护着凉夜的暖。
深爱山野之人,与搬运月光的蚂蚁一样,清楚每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沿途,芦苇迎风而立,惬意摇摆。
贴着坡地传递过来的颤动,总会分出一部分赶去崖畔,浸染一段势头正劲的松涛。
每到秋后,月光就会变得阔大、淡蓝。
虫豸们的小小心思,或许也是淡蓝色的,像洞穿七只笛孔的乐音,闪烁着狡黠而曼妙的光斑。
月光下,吹笛者无处不在。
笛音滴答落下,又从泥土、草根、叶脉漫灌上来。只差一点,就会漫过梦的窗扉。
是的。除了这片星空,让我彻夜寻找的笛音,就在低处发生。
它们自由散漫,随性组合。
写下相逢一笑的剧情,敞露着不遇的美。
◎云游
那些秋虫,突然就多了起来。
知名,或不知名,都是冲着这绚丽灯火来的。
一层茶色玻璃,收起了现实的跑道。
身居闹市,方向般不可预知的明天,还有什么可供期许?
醒来,仍有一只秋虫不肯离去。
窗玻璃上,足迹纤细而紊乱,晨雾检验出这位固执者精神的纯度。
我愿意尊称它一声:
云游者。
举着生命的经幡,从容来去。无所谓城市、乡野,无所谓纷纭、寂静。
当它云游至此——
红日升起。
大片金光铺开的经书,它是最不显眼也最不可缺失的那枚标点。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