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的老屋

再度回到老屋，已近而立之年。荒草霸占了小径，墙面刻上了裂痕。枯叶在青苔的簇拥下铺满了院落。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印着我成长的痕迹。在日复一日的更迭中，昔日的繁华已落下了帷幕。花开花谢，幕起幕落，独留百年老屋在潇潇风雨中深情凝望着远方。

外婆家的老屋，承载着我幼年时最美好的回忆。曾经，每当下雨时，我会将双手合在一起，仰起头，等候每一滴从房檐落下的雨水，看它们不紧不慢地跳入我手中，然后迸溅出一朵朵晶莹的水花。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会在院子里乘凉，外婆说指了月亮会被割耳朵，我吓得蒙着耳朵睡觉。我想：把耳朵藏进被子里，月亮就割不到了吧。

院子里有许多小朋友，有位门牙漏风的哥哥，总习惯把“雪雪”说成“缺缺”。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大簸箕，我们一群孩子喜欢坐在里面玩“123木头人”。簸箕旁偶尔会走出几只高傲的公鸡，曾经，为了做鸡毛毽子，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跟公鸡大哥商量过好几次，可它丝毫不给面子，甚至跳起来啄我们。

干枯的落叶在我的脚下，发出“咯吱”的响声，曾经偌大的院子，而今却无落脚之处。听家中长辈讲，我刚学走路时，迈着蹒跚的步伐，摇摇摆摆地在院落里追赶鸡鸭，外婆兴奋地喊着：“会走路啦！雪雪会走路啦！”话音刚落，我一屁墩摔在了地上，外婆赶紧扶起我：“没关系，雪雪继续去追那只‘咕咕’吧，晚上吃鸡腿腿。”我东倒西歪地努力前行，没走几步，突然被一块小坑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倒在水泥地上，正准备自己爬起来，可能是觉得有点疼，抬头看看外婆，外婆正焦急地从台阶上跑过来，我便顺势躺下，放声大哭起来。外婆紧张地抱起我上下打量，确定没有受伤后，伸手拍打着凹坑：“打你这个坏蛋，绊倒我们家雪雪，打你！打你！”看着外婆滑稽的动作，我不禁笑出声来。

我最害怕的就是院子西北角的那户人家，因为她家养着许多凶狠的大白鹅。白鹅跟我差不多高，经常伸长脖子追着我满院子跑。

有一次，哥哥去上学，我非要跟在后面。为了甩开我，哥哥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院子。我尽管腿短，但也拼命迈着不太利索的小碎步追赶着：“哥哥，等我……”“你快回去，不要追啦！我一会儿就回来。”哥哥站在远处，想走又担心我摔倒。我哪里肯放弃，带着哭腔依然穷追不舍，直到追到了院子西北角。一群大白鹅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院子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上，想起往日被驱逐的惨痛经历，我有些胆怯，但哥哥就在不远处，我即将追上了。“试一试，冲过去，加油！”暗自坚定信念后，我笃定地朝大白鹅走去。

一只白鹅率先发起进攻，它挺起粗壮有力的脖子，“嘎嘎嘎”地向我示威，我毫不畏惧，扬起右手准备拍它，用力一甩，没想到它竟灵巧地躲开了。它不断调整脖子弯曲的幅度，准备跟我大干一场，我也毫不示弱，打算一决雌雄。“战事”到了最惊心动魄的时刻，谁知，几只白鹅居然从左边包抄过来啄我胳膊。我刚想后退一步，突然，右边也传来“嘎嘎嘎”的声音，后面的白鹅更是扑腾着翅膀，跃过同伴的脊背向我飞来。“妈呀，飞起来比我还高！救命啊！”我吓得转身拔腿就跑，“完了，完了，救命啊！呜呜呜……”一路边哭边喊，连滚带爬。此后，院子里有了这一大群“门卫”，外婆再也不担心我偷跑出去了。

后来，流年暗转，光阴偷换。老屋渐渐蒙上了尘埃。那位门牙漏风的哥哥早已换好了新牙，角落里的簸箕已失去了踪迹，再也没有大白鹅追着我狂奔，再也不会有慈祥的外婆等候在炊烟袅袅的老屋前。天空中又架起了雨幕，落在眼中，落在地上，也落在心里。“姐姐，你看——屋檐水！”妹妹兴奋地跟我分享。晶莹的雨滴在她手中跳跃，溅起的水花模糊了我的往昔。

时光的洪流滚滚袭来，徒留落幕的老屋，在时过境迁中独自老去。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