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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豆瓣酱

发布时间:2022-08-23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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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杨蕙菱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出生在条件艰苦的山乡,豆瓣酱伴随了我的成长过程,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是豆瓣酱给了我营养和美味,只要有豆瓣酱,我吃嘛嘛香,以致今天我有一米七五的身高,八十五公斤体重,说不上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但在四川人中能有这样的体格,我认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豆瓣酱的作用。

每年进入伏天的时候,母亲就会把当年收获的胡豆用开水涨发,涨发后的胡豆要一粒一粒地人工脱壳。每当在这时,邻家的大婶、阿婆都会来帮忙。盛夏的午后,也没有太多的农活,一边躲着夏日毒辣的太阳聚在一起纳凉,一边在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里去除胡豆的外壳,在不紧不慢中,两三升胡豆要不了多时就会剥好。

剥好的胡豆,是绝不能沾生水的,用竹簸箕摊开,盖上南瓜的叶子,置放于阴凉通风处,大约半个月,胡豆瓣就会长出一层黄褐色的霉,这种霉是益生菌,从而改变了胡豆的原有属性,赋予豆瓣更加浓郁的味道。

随后,母亲会摘回自家房前屋后长的紫苏叶煮水,用煮好的紫苏叶水泡发胡豆瓣。这其中的作用,一是利用紫苏叶的色泽,二是利用紫苏叶特有的香气。

自家种的辣椒红了,从地里摘回来,去蒂淘洗干净,沥干水分。然后就要把辣椒剁细。我记得那时家里有专门剁辣椒的木盆和专门剁辣椒的剁刀,剁好的辣椒要迅速加入足量的食盐,不然就会变质发酸。总的原则是可以偏咸,不能偏淡。偏淡的话,一旦豆瓣酱发酸,你就是百般使法,都是挽回不了的。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盐巴做不了酱,道理就在于此。

在剁辣椒时,还要同时加入适量的老姜、大蒜一同剁细,在加入食盐的同时,还要加入花椒、八角、三奈、茴香、香叶等混合香辛料的粉末,然后混入先期处理好了的胡豆瓣,充分搅匀,这豆瓣酱基本上就算做成了。做好的豆瓣酱最好还要在盛夏的阳光下晒上几日,晒去多余的水分,晒出辣椒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使豆瓣酱的酱香更加浓郁醇厚和鲜香,色泽更加红亮诱人。最后装坛,坛子是有坛沿的,坛沿中加水,豆瓣酱便与外界空气隔绝,利于长期储存。酱与酒一样,也是陈的香。母亲当年做好的豆瓣酱都要用坛沿水密封到第二年才会食用。

豆瓣酱对于四川人来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川菜誉满天下,豆瓣酱是川菜的精髓和灵魂。而对于那时的农村来说,衡量一个妇女能干与否,就要看她家的酱坛子、泡菜坛子、咸菜坛子。能干的妇女,她家的坛盖一开,便会满屋生香,口舌生津。

我对豆瓣酱有特殊的感情。在我成长的年代,几乎顿顿与豆瓣酱打交道,基本上都是一碗米饭一调羹豆瓣酱,要么就是各种咸菜。那时,就算有蔬菜,我们也没有时间去炒。我在上学以后都是自己做饭,还要带弟弟妹妹,有时起床晚了,会饿着肚子背上书包去上学。在农村,那时煮面条都是离不开豆瓣酱的,先将锅烧热,放入一小坨猪油,绝不能放多,放多了母亲会说我们没有计划,贪吃,不知道节约,将来会过不好日子。猪油在锅中完全融化以后,舀上一调羹豆瓣酱放入热油中,“嗞”的一声,豆瓣酱与热猪油充分结合,香气升腾,瞬间香满了鼻腔。然后再“嗞”的一声,一瓢水掺入锅中,等到水开,调好咸淡,放入面条和蔬菜,一顿美餐大功告成,我们便会大块朵颐,只听得“哧溜哧溜”吮吸面条的声音。那种香,我至今吃了众多面馆的面条都再没有吃出那种味道。

我上初中的时候,可以住校了,那时学校只提供给学生蒸饭的条件,菜是没有的,我们只有从家里用玻璃瓶子带豆瓣酱和咸菜,每顿都是米饭就着豆瓣酱和咸菜,还要有计划,至少要管一个星期,不然后面几天,你只有白米干饭和“筷儿脑壳”。我在想,后来我没能进入大学校园是不是跟我满脑子想吃的有关?

1986年我参军入伍了,那时谁都会说新兵连的伙食差,可我却不这样认为,有菜有饭,还有荤腥,生活又有规律,我觉得很满足了。当兵之初我才一米七,体重只有五十公斤。在部队长了近五公分身高,体重也迅速增加。后来,连队炊事班班长退伍了,我甚至可以直接从战斗班调去炊事班当班长,能把饭菜做得有滋有味,还能自己做酱,我想这与我小时候在农村的成长经历是有关系的。而且因为我在部队饭菜做得好,还立过两次三等功。那时最大的满足就是战友们说:“今天的菜是邓班长亲自炒的,好吃。”能得到大家的认同,我想是我善于用豆瓣酱调和各种味道。再后来,为了更好地服务官兵,我在服役五年的时候,组织上还派我去成都新华宾馆学厨师,1992年我就跳出了“农门”,吃上了那时人人羡慕的“商品粮”。我在想,其中也许豆瓣酱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感谢豆瓣酱和家里那时的各种坛子,是母亲把各种美味封装在坛子里,有豆瓣酱、麦子酱、豆豉、咸菜、泡菜……虽然今天按健康饮食的标准,可能有些是不好的生活习惯,因为钠的过量摄入不利健康,但是,我还是觉得母亲封在坛子里的味道,永远都有唤起我们快点回家的超能力。

成家立业之时,一个家庭又开枝散叶了。母亲早就为我准备好了三个十分精美的酱色坛子:一个装的豆瓣酱,一个装的泡菜,一个装的老咸菜。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时,居家隔离是阻断疫情传播的有效方式。坛子里、冰箱里的那些“存货”足可以让我从容应对城市按下暂停键后的突发情况,这是母亲教会了我们要把日子贮藏一些在坛子中、在冰箱里,以备不时之需。

又到了做酱时节,这几天我在想:去市场买些辣椒和霉制好的胡豆瓣,学着母亲当年做酱的方法,自己动手来做坛好酱。只是不知道,我做的这坛酱有没有能够把我的孩子吸引回家的味道?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