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不住”的父亲

最近有人做家具，请父亲去帮木匠搭把手。他拒绝了。我们全家都很意外，要知道，他可是个“闲不住”。刨土种菜、挖坑栽树、木器雕刻、搬石填沟……没事找事做。最喜欢的就是“木工”，附近有木匠活，他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嘁嘁嚓嚓，帮忙凿个眼啦，闲哄拉个大锯啦，乐此不疲。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身板硬朗如此，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闲不住”的父亲一生吃了很多亏，中学时期，因为学校搞派系，他不懂得分辨，被人算计了。幸好头脑还聪明，很快逃离出来，也因此而辍学。为了求生活，他跟师傅学会了木匠手艺，在相当长一段时期，这就是他生存下来并养家糊口的支撑。老话讲，学木匠要“三年斧头五年锛，十年刨子学不真”，聪明的父亲却只学了一年半，便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陈木匠”。所谓三年徒弟，不是三年才学会，而是学会了要报答师傅，跟着给他白干一段时间，这是规矩。因为有了这份精神的寄托，屡遇挫折的父亲才能静心沉淀，一路到今天。

记得去年六月，天气闷热得很，不听母亲劝阻的父亲，固执地要回老家干活。一天下来突然就上吐下泻，母亲吓得手忙脚乱。我赶紧把父亲送到医院。病床上，父亲脸色发青，松弛的眼敛也闭合不实，平日里威严的神情被虚弱代替。我时不时地摸摸他的手和额头，从体温来决定该怎么服侍他。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也是第一次感到他这么弱。父亲真的老了，干巴巴的脸上尽是岁月的沧桑，粗硬的手掌留着他一身勤劳的印迹。我趁给他喂水的时候握住了他那硌人的手，我和给我生命的这个人隔得太远太久，突然就有了血脉连通的感觉。要强的我和偏执的他，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但这一刹那，我认同了他的一切做法，愿意承受他的一切苦难，只要他能健康、平安。尽管后来，他一如既往的固执。

人老了，行为习惯已固化，尤其在节俭，舍不得花钱上，显得过于抠门。在老家门口的路收尾时，两个工的事情，他要我跟他一起做，就为节约三四百块钱。结果，我对搬不动的大石头显得没有热情，父亲一脸嫌弃：“让开，我来！”一百来斤的石头被他搬起来，搁在路坎上，我俩再慢慢把它滚动到合适的位置。后来呢，父亲说：大腿酸，腰背痛，走路两三天都不敢挪步。我们趁机连劝带怪地要他以后不要再逞能。他却笑着说：我以为一点点工夫，自己做得了啦。母亲赶紧补枪说：七十几的人了，还把自己当年轻小伙子，自不量力。大家顺便回顾了几年前老家建房子的事。要知道，现在农村人少活多，出钱都请不到精壮汉子。不像以前谁家有个事，招呼一声大家七手八脚就凑合了。不与时俱进的父亲因为心疼钱，对师傅们浪费的材料深恶痛绝，忍不住骂了人，结果那些干活的师傅不肯做了，说老头子太啰嗦。父亲这才答应说，“以后不做了，真的老了，做不得重活路了。”

父亲这起起落落的一生，不善于交际，没什么朋友，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家”才是最重要的，他的生活里，除了平淡还是干活，他和众多父亲一样，普通得就像一冽清泉，一碗老酒，一棵大树，但又是一个常常避开世俗偷偷浪漫的人。你看他，在山上吟诗作对，在窗户上快乐刷漆，栽树铲草时哼着小曲，他还曾把房梁边的砖缝弄大，说是有鸟儿路过，愿意住下的话可以搭个窝。

现在，父亲的主要精力是接送小孙子上幼儿园，时不时给在外读书的外孙女打电话问问学习生活情况，顺便把他后花园的诗意分享到远方，即使外孙女只能隔着电话听他讲述，也能感觉到他的满足。岁月终于教会了父亲清静自在，放下了许多执拗和欲求，只是老屋门前的小树，还是得到了父亲的偏爱，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他每周都会回去看看。怕它们旱了不长高，雨大担心淹了嫩苗，雨小又怕没把土淋透。要是遇到好太阳，就搬搬家里被子展开来晾晒。

从固执地“闲不住”，到从容地走在夕阳里，他一生秉承精益求精的做事风格与勤劳节俭的持家态度。我想，这也算是“新时代好家风”的一种体现吧。

作者：陈人华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