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裁缝

□李建

当年乡下，裁缝是个受人尊敬的好职业。俗语有云：“老医生、少裁缝”，是说医生老的好，老医生临床经验丰富，见识多。裁缝呢，还是年轻点儿的好。年轻裁缝不保守，不拘泥于细节，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大胆创新，对服饰审美认识新颖，眼光独到。所以，现实生活中，略带偏见的人们便把裁缝分为土（老）裁缝和少裁缝。

土裁缝，也就是那批活跃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多数都是从旧社会或者是从解放初期走过来的，年龄偏大的裁缝师傅。基本上都是手工操作者，以缝制满襟、对襟、长衫、短褂、扎腰裤为主。

那些年，土裁缝的服务对象主要是中老年人和垂髫儿童，服装款式也比较单调。乡下老男人们喜欢宽衣大袖的满襟长衫，对襟短褂，扩展背心，一律钉布纽。女装清一色的满襟衣服。一般家庭都是把裁缝师傅请到家里来，做几天或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土裁缝的工具也很简单，一把钉了铜芯的、窄窄的、两头磨得圆咕隆咚的木尺，一把屈腿阔叶剪刀，一个灰线包，大钢针、小钢针、顶针和平底锅式的木柄敞口铁熨斗。

土裁缝较少有测身量体这道工序，一般都是主人家提供一件旧衣服作为依据，加点儿减点儿，主人家按穿着喜好提供数据，裁缝师傅酌情加减收放即可。

在一张八仙桌上铺开布料，手掐尺度，定位划线。灰线包里装有土黄粉，穿一根线绳，裁缝师傅拉出裹满土黄粉的线绳，在布料上抖落土黄粉，或摁摁或弹弹，按尺寸描绘出衣片图形，依线路细心裁剪。手工串线连片，初步合缝叫“搭架子”，一般由家庭主妇或者姑娘大嫂帮忙打下手，勾针引线，串联缝合，很快半成品就出来了。

团脚边，满襟衣服的脚边呈浅圆形，裁缝师傅那手指儿很灵巧，团脚边就像点钞票那样顺溜快捷。熨斗里燃烧着小块柴禾，加热后熨贴门襟，熨贴脚边，抹点点儿浆糊，串长线固定。挑边是个细致活儿，针线挑起一根细纱，布面上不露线痕，线脚细密紧致均匀。挑边可以平针走线，有个很土的名儿叫“撂背篼口口”。也可以在离脚边一颗米距离的地方交叉一针，这也有个好听的名儿叫“撂锯齿口儿”，锯齿口儿有现代三线机绞边的效果，但费工费时，一般少有这样做的。土裁缝技术熟练，功夫老道，针线活儿做得细致，抽针走线，恰到好处。

女装比较单一，大部分都是满襟衣服，长袖或短袖，简装素色，少有撞色捆边，盘花纽的。满襟女装裁剪工艺很考究，要大方得体，宽松适度，修腰等身，紧致有型。胸襟腋弯遮盖严实，无皱褶拉扯，尽显女性玲珑之美。

土裁缝工艺在布纽上，布纽工艺复杂，形式讲究。开条，薄型布料要刮浆糊，浆糊晾干后盘纽条，盘纽条要求粗细一致，饱满顺直，盘花纽扣还要裹夹铜丝线。打布纽工艺接近于打中国结，最简单的是打“丁丁帽”，丁丁帽也叫“扭三转”，顾名思义，往返三转就完成了，但丁丁帽纽不牢实，两条腿一拉容易松散变型，只有偷懒的裁缝师傅才打丁丁帽纽。最通用的是打“四平头”布纽，四平头也叫“四叶菜”，四平头纽四平八稳，棱角分明，很牢固很漂亮。最完美的布纽是打“帽结子”，圆圆的脑袋上露出一个“小顶顶”，像极了账房先生的瓜皮小帽，穿插拉套，拥抱成团，环环相扣，工艺复杂，现在能打帽结子纽的师傅不多了。

土裁缝集一身所学，精于传统服饰工艺流程。最实用最难做的款式是“缺襟背心”，正面穿是“对襟”背心，反面穿是“满襟”背心，可惜这项传统的民间工艺几乎失传了，很少有人会做，大部分人没见过这种款式的缺襟背心。

以前的大户人家，每逢嫁女娶媳妇，打三朝，或者是做寿衣，都要请裁缝师傅进家里来做，一做就是几个月，布料摆了一大堆，针头线脑各色俱全，主人家吩咐下来，裁缝师傅作了记录，开工干活儿。

娶媳妇要做抬盒衣服，最少两套，六套八套也可以。抬盒衣服做好以后，裁缝师傅熨帖平整，折叠整齐，交主人家收好，那是要过媒人眼、上亲家门的，不可以潦草，不可以马虎。嫁女儿的嫁奁衣服，从身上穿的到床上用的，精工细作，丝毫不能大意。做抬盒衣服也好，做嫁奁衣服也罢，祖辈传下来的，不论是规矩还是风俗，必须共同遵守。

打三朝，打三朝就是女儿生第一胎的头三天，娘家送去的贺喜礼物，月子中的营养品；小外孙的穿戴，从头到脚样样都有。贴身的小胎衣，换洗的单衣裤，每样至少二三套。防寒御寒的小棉衣、小棉裤，婴儿爱流口水的围涎（方言叫兜兜儿）、帽帽、包裙、背条、披衣、窝子鞋、虎头鞋等等，都要绣花裹边，包裙、背条要绣吉祥的金锁莲枝图案。棉帽儿前沿缀一排银罗汉，帽尾吊一个银响铃，高端大气，富贵吉祥。包裙、披衣也分单的棉的，棉披衣高领，沿领边缝一路跳三针，缝线略微抽紧，领边皱起漂亮的浅波浪形，一根长飘带固定领脚，又好看又大方又实用。

家里的长辈或父母年岁高了，要为老年人提前准备寿衣什物。寿衣有两种，任选其一：专为老人去世以后用的，宽松大套，散口毛边，无领无钮，很简单。另外一种是正儿八经的寿衣，老人在世时要穿几次，说是“死了穿起才受活”。有条件的要做一件夹衫，黑布面子红布里子，上吊边镶火盆架，很正规，很体面。衣服可以多件，裤子只要单条。

裁缝在七十二行中有较高的地位，是受乡亲爱戴和尊敬的职业。裁缝有行业的道德规范和职业操守，并不像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瞎侃那样，说“裁缝不偷布，当面裁条裤”。裁缝在裁剪用料上很注意节省，物力维艰，决不浪费，边角余料也尽其所用；在做工上认真负责，力求完美，一针一线，都体现出匠心匠艺。裁缝在量体裁衣时少不了有肢体接触，那只是一道工序而已，脸不红，手不抖，无论帅男美女，无可厚非。

社会在发展，一些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文明和手工技艺，正逐步被取代被遗忘。土裁缝也渐次地退出历史舞台，但土裁缝带给人们生活中民族的、传统的衣着习惯和形体美感，又时不时地被人们记起、谈论。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