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是征途

□郭发仔

年关近了，仿佛乡间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在心头搅起一片锣鼓声。街道的路灯下，无数红色灯笼已经挂起，喜庆便上来了。我忽地一盘算，又该回家过年了。

老家在三千里之外，算不得穷乡僻壤，却也是荒草碎土的乡下。当年毅然决然考研，写了“以书为帆”“将身作燕”之类的对联，一身劲，逃离了那块看不到希望的土地，结果一走就是二十年。来到“天府之国”的第一年，生活拮据，一家三口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有些不舍。大年三十那夜，在单位的宿舍里，一家人一碗白菜、一碗红萝卜炒肉就将就过了。晚上，早早地，有人开始燃起焰火，五彩缤纷的，把我们贴在玻璃上的脸照出艳羡的亮光。那个大年夜，整栋宿舍黑洞洞的，只有我们一家人守着这孤独的四壁和窗外他乡的焰火。

好在当年的决绝没有让自己后悔。后面的日子还算顺当，经过几年拼搏，逐渐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每年回家过年也成了惯例。不过，单位放假稍迟，一般都临近大年三十。每年都是爱人和儿子先置办年货，购新衣裤，大包小包一堆，追着朦胧的夜色赶公交车回来。累是累了点，不过，回家的兴奋是抑制不住的。晚上，爱人一一将购置回来的物品分类，装袋打包，这个是送东家的，那个是给西家的，还有一家三口换洗的衣物，一切都有条不紊，如同她平日里理顺的日子。

我一放假回家，一家人迫不及待将所有物品装车，来不及喝一口水，油门一踩，走得意气风发。三千里路漫漫，精神难免困乏。歌曲是我早就下载好的，什么《恭喜发财》《金蛇狂舞曲》，以及当年流行的喜庆歌曲，一路打了鸡血般畅快。爱人平时一听这些歌，就嘻嘻地笑：又像回家过年了。

穿越这座熟悉的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一点点退后，又一点点迎面而来。车太多，时常一个多小时过去，我们还在城市的边缘兜转，不觉性子有些急躁起来。还好，街道上花花绿绿的人流和从高处垂下的彩色幕布，让人感觉到浓郁的年味。在车子离开这座城市进入高速的那一刻，我游离多日的心也有了明晰的方向。老家，就在前方了。

大年将至，平日拥堵的高速空了下来，偶尔遇见一辆装满年货的小卡车，突突地喘气，费力地在路上爬行，仿佛一位负重而归的老农。一路上，我手握方向盘，自动巡航，看着前方弯曲的路面被一点点地拉直，满满的征服感。路边，在风中摇曳的杂草和绿化植物，全然不论季节地更替，一身翠绿。一簇簇花儿开得鲜艳，令人振奋，不觉车子又过了一重山。盯着前方空洞的路，脑海里不时跳出老家的样子来：进村的小路是否修平整了，歪歪斜斜的老屋上是否还有几株枯黄的狗尾巴草，胡子拉渣的老爹腿脚是否灵便，还有去年那只胖墩墩的狗崽崽是否不再见人就往裤腿里钻。老家的一切都很平淡，但过年的气氛是浓烈的，就像一场丰收之后的仪式。放鞭炮“封财门”“开财门”，从大年夜一直响到凌晨，噼里啪啦的，整个村子都是醒着的。翌日拜年，人人一身整洁，见人道贺，即使隔壁邻居，一时都觉新人一般。其实，在老家的新年里，新年新气象，一切都是新的，就连空旷的原野都飘荡着一股新的生气。正月拜年，“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娘。”这是祖辈留下来的规矩。家家户户携子女一行人，把乡间的小路串成了一支支喜庆的队伍，大地上人声鼎沸，一时热闹起来。进屋“封杯”，热腾腾的茶水，桌上各色干货吃食摆上，一群人围着炉火，去岁今年，家顺子昌，吉利的话语在屋子里燃成了另一个火炉。

回家是征途。出成都，过遂宁，入重庆，转入包茂高速，穿越江津和綦江，山洞多起来了，接二连三，七弯八拐，令人恹恹欲睡，到武隆时已是夜间十时许。其实，每年都要在武隆住一宿的。武隆不是故乡，却是寄存故乡的中转站，一头连着工作的都市，一头指向远方的故土。武隆的年味铺张而热烈，哪怕是在深夜。到处火树银花，张灯结彩，城市的霓虹与璀璨的灯火交相辉映，仿佛一场臻于醉境的酒会。偶尔几处璀璨的焰火腾空而起，来的都是客，无论本地的，还是远方的，武隆都呈上都喜庆和和谐的年味。

翌日，披着武隆晨间的雾白，继续一路向南，秀山一过便进入湖南地界，故土的气息涌上来，有种阔别重逢的激动。过酉阳，经怀化，走邵阳，转而向东，衡阳过去百余里，便进入老家范围。苍劲的松树，猩红的泥土，还有漫山疯长的冬茅，都是曾经的样子。老家一步步近了，近了。在家门口下车的瞬间，依旧是不十分整洁的父母迎上来，老爹胡子拉渣的，咧着嘴笑，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人到家了，年也就到了。

因为疫情，好几年没回家了，家中老母一直透析，老爹耳也聋了。但愿疫情快完，我好回家过年。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