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电话

□李海

母亲在世时，父母一直坚持住乡下，我们只好配手机给他们，通过电话了解他们情况。从此，我特意设置的手机铃声隔三岔五就响一回，久之就嵌入脑海。

母亲打电话，总是先问我们的情况，再说队里的新鲜事、他们年轻时的辛苦事等。有些事、有些话反复说，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说到心酸处感叹几声，说到反腐问题告诫几句……若不叫停就一直说，好像闲着没事，专门找我们聊天一样。有时，母亲用同村老表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找些诸如手机“扯拐”、话费完了、在老表家耍等借口。对此我不意外，知道母亲喜欢串门、爱摆龙门阵。我自然要和老表闲谈一番，免不了感谢他们对父母的关照，最后还特别叮嘱他们进城联系。一来二去，时间流逝，就耽误辅导孩子作业、清静读书，总感觉她喜欢给我找点事。

平日里，叫我们回去拿米、菜、蛋啥的就太多了。这些东西市场上到处都有，跑回去拿总觉得麻烦。我借口工作忙不回去，也是为了逼他们进城居住，就叫他们送来或拿去卖。可他们总说上了年纪不想跑、进城找不到路、摆龙门阵找不到人。我知道他们不想给我们添麻烦，同样也为了照顾两个年幼的侄子。我们坚持让他们少干活，他们坚持说站起耍不如自己多挖两锄，自己种的吃起放心些。我们一旦没回去，母亲就接二连三地电话催，甚至喋喋不休地教训。他们辛辛苦苦种出的菜，自己都舍不得吃，对我们却很大方，本就愧疚的内心又增愧疚。

令我们更惭愧的是年底杀猪。确定了杀猪时间，母亲就会提前通知我们。他们每年都要喂上两头猪，每头猪接近三百斤，他们吃半头猪肉，剩下的全给我们几姊妹分。邻居常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们只知道回去拉，没见回去帮忙，还说父母辛苦一年，结果半天就拉完，说得我们无言以对。父母笑呵呵地对他们说孩子工作忙，不能因家庭小事影响工作。

村里有人办喜事，母亲就打电话叫我们回去祝贺，如遇出差，也让我们把情送到。不可思议的是以前那些欺负我们的对头办喜事，她同样打电话叫我们回去贺喜。村里有人生病，进城住院治疗，她打电话要我去看望一下。遇到村上硬化公路、帮助贫困孩子、慰问老年人等，她又打电话叫我回去捐款。他们自己捐钱就行了，居然叫我也回去捐，我工资不高，房子是按揭，孩子在上学，不知他们是咋想的。

每次回去，父母那满脸褶子一下舒展开来，堆满笑容，精神活跃地放下手中的活，围着我问这问那。有时，我们几姊妹一同回乡陪他们过节，或帮他们干农活，他们则高兴得似小孩。

我从乡下进入城市工作时，由于经济困难、工作压力大、生活无规律，身体日渐消瘦。有好事者把这事告诉他们，第二天，父亲就送来炼好的猪油和煮好的猪肉，还说母亲一夜未眠。

母亲自己有事却隐瞒不说。有次，母亲去竹林掰笋子，准备煮好后给我们，结果摔跤骨折了，可她不敢告诉我们，自己在家贴上几张膏药，扯些草草药熬水洗，直到痛得实在不能忍，才打电话给我们。我们驱车回去，看见母亲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腰都直不起，仍用手清除着红薯上的泥。病好以后，我们劝他们把家中农活都处理了，跟我们进城。她不肯，说猪都快肥了，还有红薯、玉米没喂完。她心中牵挂着父亲，怕没人陪父亲说话，硬是吵着回了乡下。

母亲最终累倒了。在医院里，挂着氧气，疲倦的脸上已露不出笑容，整个身体依偎在病床上，爱摆龙门阵的她没有言语，我才意识到自己太大意，现在想尽孝，或许都没机会。一天，母亲感觉自己挺不过这一关了，用她那粗糙的手拉着我，说自己这一生没本事，只能种点菜、喂点鸡，没帮到我们什么，不要怨她。突然间，我感觉自己即将成为一个失去母亲的流浪儿，充满彷徨，充满悲哀，充满自责。

母亲离世五年了，我们几姊妹时常聚在一起，回忆起母亲都觉得愧对她。在村上做生意的哥说，大家都称赞母亲能干，说她在世时两家关系好，还说她一生太苦、没享一天福。我们回乡下，老表们还给我们送东西，遇事找人帮忙，也没人拒绝过。这或许就是母亲积的德，我们后人享受了吧。

母亲以辛苦养育了我们、以吃亏培育了我们、以爱心泽育了我们。不知咋的，只要听到那熟悉的歌曲，母亲打电话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亲切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久久挥之不去。这或许就是平凡母亲的不平凡之处吧！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