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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

发布时间:2021-07-16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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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冷苏红

春天来了,醒来的大地伸了伸懒腰,抖落了一个冬的枯萎。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照着篱笆墙泛黄的心事,嗡嗡的蜜蜂在它漏洞百出的肉体里钻来钻去,归来的新燕也在屋檐下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小猫小狗躲在光与影交织的墙角处撒着欢儿。

房前屋后的桃花、梨花、杏花、樱桃花、芍药花,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争宠着。地底下的各种生命,都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穿破泥土的黑暗与冰冷,向着新生和希望用力地挣扎、生长。

老天爷仿佛要把天底下所有的美满与幸福,汇成一片春暖花开铺满人间。

然而,门洞底下,那个生活在永久黑暗里的瞎子,却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是的,在我儿时的乡村记忆中有一块除不掉的疤痕,上面结着一个名叫秀儿的瞎子的悲惨一生。

当初到底是谁让秀儿成为了瞎子去畅饮无尽的黑暗,对于这件事,从来没有人向天地敞开心扉。

她无处可问,反正彻底瞎了。一切都像是一场阴谋。

六岁生日那天,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哪一天是她的生日,但是,那一天她却异常欢喜雀跃。或许是上帝苦心的安排,眼睁睁地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跌进另一个黑暗的世界,谁也没有拉她一把。

除了父母,她还有五个姐姐。她的父亲披着算命先生的职业外衣,常年在别人的命运里装神弄鬼,却对瞎子的命运视而不见。她的母亲也只管带着那五个眼睛明亮的女儿下地干活。生儿子的梦碎在天边,最后又多出一个没用的瞎子女儿来。母亲的头低进了世俗的尘埃,不敢看父亲冒火的双眼。在这个没儿子的家中,秀儿彻底成了她们眼中的钉子,口中的饭桶。

父亲不管她,母亲也不管她,几个姐姐都不管她。没人喜欢她,对她总是凶巴巴的。她的饭菜就像她的命运一样,总是被人随意安排。只给她不至于饿死的那么一点儿,然后把她像扔垃圾一样扔在门口。如果她敢抱怨几声,她的家人就会立马冲过去连连跺着脚地教训她,高兴的时候就只是骂她几句,不高兴的时候就赏她几耳光。

秀儿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守口如瓶,鸡爪子般的小手却伸进了门板的身体,把她泪痕未干的控诉写进门板的历史。

为了不惹怒家人,秀儿竟然变得聪明了起来。她管住了肚子里面咕噜咕噜的抱怨声,她却管不住日渐沦为叫花子的疯癫形象。

她的身上总是飘出令人厌恶的酸臭味,一头乱蓬蓬的黑发下面是遮不住的两只无光的灰色眼球。她那副凌乱不堪的尊容,只有外形和她一样糟糕的小猫小狗,才在她身边撒着欢儿地露出它们的喜怒哀乐。有时为了争抢地上的一块光秃秃的碎骨头,它们就在秀儿的眼前翻脸大打出手。搞出来的动静,像一块沉重的石子,砸进了秀儿竭力平静的内心世界。

她就那样活着,毫无力量地活着。她的家人视而不见,只有隔壁跛脚的大娘,曾经偷偷摸摸地往她枯萎的生命里注入一丝薄弱的养分。大娘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向秀儿伸出援手,因为,曾经大娘把自己碗里难得一见的几片肥肉,塞进秀儿嘴里的时候,却被她那比瞎子还瞎的父母诬陷大娘是居心叵测。从此,秀儿只能幽居在大娘一世风霜的伤口里,再也没人能抚慰她此生的孤独。

虽然她手脚不敢乱动,连推开窗户把太阳的光辉放进屋里的动作也完成不了。虽然她看不见太阳的光芒是多么多么的耀眼,看不见春天是多么多么的妩媚绚烂,看不见善恶美丑的世间万物,但她一定在黑暗中内窥过自己的心魂,不然她怎么能够听得到花开的声音?

是啊!那些看不见的花儿啊!一年四季开在与她生生隔着的另一个世界里,也开在她一生踮起脚尖都逃不掉的冷冰冰的孤独王国里。

她知道永远也不可能看见花儿的微笑,虽然她感到精神遭受了屠杀,但她却仍然兢兢业业地给了花儿一个微笑。她努力幻想着如果谁能帮她摘一朵或者是扯一把野花,让她闻着捧着,然后再死活插满一头……可是,这只是一个说不出口的梦啊,直到花儿零落成泥碾作尘,于她依然生生隔着一段从地狱到天堂的距离。

所幸,风儿偶尔会偷一点花香送给她,于是她常常在风里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花儿。

只有花儿成全了她内心的一点喜事。可现实明摆着的一桩喜事很快覆盖了她心里的喜事。秀儿的大姐就要嫁人了。

秀儿的家人为家里这件头等大事操碎了心啊!为了迎接从邻居家借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这支大军,首先得给院里院外洗个澡。除掉地上那些杂草灰尘污垢啊,还有房梁上的蜘蛛网啊,以及修补坑坑洼洼的路面。屋子里面更是要彻彻底底翻洗一遍,决绝地要让整个院子内外的灰尘污垢无处藏身。然而,秀儿的满身污垢依然活跃在她臭烘烘的身上。

如同叫花子一般的秀儿,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依然躲在门洞的世界里无动于衷。

“妈,今天就把她弄走吗?”大姐暼了一眼那个黑黢黢的门洞。迫不及待做新娘的她用冷冷的眼神等着她妈的回应,心里却满是焦虑:别让瞎子作践了我的婚礼,赶紧弄走她算了。

母亲没有看她明天就要嫁人的大女一眼,只是昏昏地“嗯”了一声,仿佛那一声“嗯”里面,还残留一丝血脉亲情。然而几个心领神会的姐姐们,却扣着指头盘算把她弄到哪里去呢?屋里不行,人来人往根本藏不住;牛棚也不行,那里肥实凶狠的蚊子肯定会把她叮咬得哇哇乱叫;要不就把她搬到隔壁大娘家的阁楼上去,那阁楼上面除了堆放一些发霉的土豆、红薯之类的,没有其他活的眼睛了。可是大娘早就看不惯她们对待瞎子的冷漠,肯定不得配合。不行,只有弄到稍微远点的地方去。油菜花田里,好,好地方。众人默许通过。于是在婚礼的前一天,秀儿被搬了出去,像搬一件随意丢弃的东西一样扔进了油菜花田里。

秀儿在田里爬来爬去,金黄的油菜花瓣洒满了她的全身。起初她还兴奋地用鼻子使劲吸着花儿的幽香。可是,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也不见有人来搬她回去。她饿着肚子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倒下去,不停地到处爬呀爬。她的全身都爬满了蚯蚓蚂蚁还有无名的小虫,湿润的泥土糊得她满脸都是。她爬来爬去连一双破鞋也不见了踪影,光着一双苍白的小脚在绝望里拼命乱蹬。

迎亲的唢呐把秀儿从梦中惊醒,她明白了自己落进繁花的真相。她大睁着绝望的眼睛,看不到迎亲人脸上的喜形于色,也看不到雀跃又不舍的送亲队伍。她却仿佛看到了一群乌鸦,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乌鸦。那黑压压的一大片在天边闻风丧胆,仿佛全都已经张开它们那贪婪的长喙在向她袭来……

大姐跟着她肥实的男人绝尘而去。

天,决绝地暗了下来,可是家人又在哪里?又是整整一天过去了,还是没人去找她,好像这一次是秀儿与花朵的婚礼,谁也不便去打扰她的幸福。

可是她这瓢被泼出去的水,怎能再回到沧海桑田的怀抱里去呢?

她再一次愤怒地爬起身来,双手在虚空里乱抓,沾满稀泥的双脚蹭到田边挪了几步,却一劳永逸地滚落到田埂下面的一片小树林里,再也动弹不得了。一团枯草成了她活着的依靠。她躺在温暖的枯草上,徒劳地望着遥远的星辰。在她的眼里,闪亮的星辰却正惊鸿一瞥地从夜空中坠落。

第二天,时间又跟随太阳落到山坡下去了。半夜里,隔壁的大娘在睡梦中仿佛听到可怜的秀儿,正在荒山野岭里喊叫着大娘、大娘……那声音越来越弱,几乎都快听不到了。等梦中的大娘一瘸一拐地找到她时,她已经死在一团见证她最后挣扎的乱草堆里……

大娘浑身颤抖着从梦中醒来,她一屁股坐了起来,想到近日秀儿的突然失踪便心有余悸。她猛地摇醒了身旁的老汉,掉着眼泪在夜色中悄悄地出了家门,终于在天亮之前找到了一息尚存的瞎子。

秀儿终于又被搬回去了,但她再也没有回到那个黑黢黢的门洞下面。她,住进了跛脚大娘心里那片开满了野花的天堂!(杨雪芹


来源:达州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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