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嘉陵江

□常龙云

一群异乡游客，在阆中古城街上走。越走，人越少，街越空，夜越静。

店铺也陆续打烊。飞檐下高挂的灯笼，兀自明着，盏盏串串，试图显影二千三百多年悠长历史，呈现风水之城的来龙去脉。人影零乱，脚步杂沓。灯光如变戏法，把一个个人影缩短、拉长，拉长、缩短，乐此不疲，很来趣似的。青石板泛着幽光，足音跫跫，在静夜里传得很远，像掉进一口幽深的老井。

唯有客栈大门敞开着。李家大院、张家古院、杜家客栈……这些明清大宅院改造的客栈，重门高槛，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天井寂寂，帘卷幽梦。没人驻足，寻觅什么似的，赶着或拖着身影，扭头探脑，不时啧啧有声。黛瓦、雕梁、画栋、花窗、匾联……恍恍惚惚穿越到了远古。

九十九条老街，瓦瓴似棋盘，街巷若迷宫，置身古城，犹如掉进迷魂阵。幸而前方有人报告，街尽头了，前面是嘉陵江。

众人透过气来，闻到江流气息，听到江水流响，清凉的感觉，瞬间浸漫身心，脚步急急，直奔江畔。

夜幕下的嘉陵江，潮平岸阔，水流光滑、柔顺，如阆中特产的丝绸。夹岸璀璨的灯火，夜空闪烁的星子，一股脑儿倾泻在这丝绸上，华丽若蜀绣。从秦岭北麓迢遥而来的嘉陵江，由城西婉转到城东，绕流大半个古城，恰似一条碧绿的玉带，环围着城廓。江水在城东回眸，告别古城，转身折向南流去。“三面江光抱城廓”，这玉带水，成就了阆中风水宝地，古往今来，引无数奇人异士流连忘返。

夜空涌出一轮明月，又大又圆，皎皎若白玉盘。明月照大地，黛山朦朣，清江渺渺，古城隐约，真个是阆苑仙境。上苍有作美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良辰美景，岂能辜负，又怎不举杯痛饮呢。

果然有人提议喝酒。大众响应，向灯火烁亮处，直奔被江风摇曳的酒帘。

抱酒来！谁在大呼大叫，口气真嗨，不是拿酒来，而是抱酒来，真要醉倒在嘉陵江边？

来啰！拉长身躯歇凉的店家，应声从椅上弹起，窜进店里去抱酒。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子，闻声从店里联袂而出。灯光影里，面目不清，美丑难辨，但闻莺声燕语，搅得夜客纷乱。

一张桌子太小，两张拼凑合适，面朝大江。人落座，茶上来。大壶泡，小盏酌。茶是粗茶，也飘清香，足以祛暑解渴。花生米、油炸小虾、张飞牛肉、嘉陵江烤鱼……女子们忙进忙出，彩蝶穿花度柳一般。啤酒抱了一箱又一箱，店家直起腰来，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笑吟吟地问，够不够哦？

有人先喝起来了，伸长脖子，咕噜咕噜，若长河开闸。牛饮啊？

卖花女子嫣然而至，玉胳膊挎小花篮，纵有百花，只卖玫瑰，暧昧尽在不言中。玫瑰分五色，色色鲜艳，隔桌犹闻玫瑰香。经不住卖花女殷勤，有男子慨然起身，解囊相购，一枝花，二枝花，三枝花，分赠座中诸女士，赢得掌声嘘声大哗，若江水涨潮。

对酒当歌，正好有歌者，抱着电吉他，拖着音箱，接踵赶来凑热闹，纠缠客人点歌。你，留下。袁胖子扫视众歌者，对其中一位姑娘说。余者愀然，踯躅离去。座中有人点歌，《北国之春》。不劳驾姑娘唱，点歌者索过话筒自唱。歌是老歌，人人会唱。一人唱，众人和，敲杯击盏，声动漏夜，山回水漾，古城无眠。

一曲歌罢，群情欢腾，举杯共饮，闹哄哄一片。

歌不断，杯不空，酒不停。

我不善饮，几杯酒下去，肚子微胀，神志微醺。醉眼看世间，无不朦胧迷离。同伴天天历练，个个海量。我乃弱质书生，不敢和他们论酒。有人提瓶执杯，偏偏和我纠缠，言李白斗酒诗百篇什么的，不肯放过我。那就喝吧，有酒堪醉直须醉，醉明月，醉清风，醉大江，醉古镇……醉里且贪欢笑，要愁哪得工夫。辛弃疾说得对。

我真的醉了，趔趔趄趄离座，倚栏看江景。江风习习，让头脑清醒了几分。大江横流，逝者如斯，只留下几行渔火、帆影诗句。人间灯火越来越繁华，把渔火、帆影也亮瞎了，到处都是浮躁的身影在晃，生活还存多少诗意呢？

骚客，别发呆了，来喝酒！脑后猛地传来一声断喝。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