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朝大海

文/时在

入住珠海岸边的宾馆，凭窗而立，面朝大海。海面微波粼粼，荡漾着海纳百川的博大与深情。

我们是远道而来，稍事休息，就和同伴下楼溜达。是背朝大海，向着村庄溜达。

背朝大海，未尝不是一种境界。

这里隶属于珠海市香洲区唐家湾镇。行至三岔路口，向右走是大学路，行不到几分钟，就是中山大学新校区。我们暂时没有走进大学路，而是向左拐进去，去享受村庄的静谧与神秘。不经意间，眼前一亮——一座仿古牌坊，凌空飞架于公路之上，四柱三进，中间车行，两边人走。横梁上三个鎏金大字：鸡山村。两边是楹联：秀毓鸡峰千秋盛；祥瑞凤岭万代兴。仰望牌坊，就仰望到了鸡山千年万载人文景观的冰山一角。

进入牌坊，过了小桥，就是村庄。阳光下，我们的影子虽然开始变长，但离倦鸟归林鸡入舍还有点时辰。我想，应该有“鸡犬之声相闻”，否则就不叫鸡山村了。然而一路向前，只偶尔见到零星的鸡或者独来独往的猫狗。

街巷像迷宫一样。转过两道弯，遇到一位老阿公，正在浇花。花是三角梅，红紫两色，开得铺天盖地。老阿公须眉花白，短衣短裤，肌腱发达，动作敏捷。他天庭饱满，顾盼生辉，不一定满腹经纶，但绝非庸俗之辈，便驻足与之交流起来。

对老大爷尊称老阿公，是当地风俗，这称呼加强了我们的沟通效果。他讲广普，我们说川普，主题就是鸡山。他说，鸡山，对于初来乍到的外地人，都是个悬疑，少不了刨根问底。他转身抬手指向后方，说后面那座山，活脱脱像只雄鸡，所以才叫鸡山村。我们也抬头，想仰望鸡山，然而这时正置身于村庄的街巷里，虽然楼房并不高，头顶竟是一线天，看不到山。

话题进入鸡山的历史文化，民风民俗。他说，鸡山村与香港隔水相望，与澳门陆路相连，一箭之遥。始建于南宋开禧元年（1205年），距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在清朝时被称为“鸡拍村”，后来改为鸡山村。现在村内仍保留有清朝修建的古桥、古庙，拥有凤凰洞摩崖石刻、凤凰山石亭等7座市级不可移动文物，还有现存完好的珠海祠、石屏祠、松鹤祠等，以及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鸡山牛歌”、唐家湾镇著名文化遗产——“唐家茶果”。

老阿公说，鸡山牛歌的历史，可以上溯到明末清初。居民吃鱼靠大海，吃粮靠田地，犁田靠耕牛。家家皆养牛，户户有牧童。牧牛于田野，牛儿哞哞，雄浑粗犷，此起彼伏。或牵着牛鼻绳，漫步于芳草地上，或骑在牛背上，任其溜达。牧童既有少男也有少女，往往是牵牛出门，到了野外青草地上，就结伴成群，不再孤独寂寞，有交流不完的话，有表达不尽的情。久而久之，牧童们不再满足于语言对话，而是逐步演变为哼哼唱唱，手舞足蹈，交流思想，传情达意。虽然既不成曲，也不成调，更不是诗也不是词，但时间长了，就水到渠成，唱成了四言八句，成型为一种本地人喜闻乐见、积极参与的民俗文化载体。不仅牧童放牧的时候唱，全村人不放牛的时候也唱。到了清代，不再满足于自发地唱，已经形成了有组织的活动，并正式给这种民俗命名。在命名时，还颇费周折，形成主流的意见有两派，一派坚持命名为鸡山歌，一派坚持命名为鸡山牛歌，最终“牛歌”更牛，定型盛行。牛歌会上，不斗牛，只斗歌，因斗牛太危险。

现在耕田磨面样样机械化，牛儿渐次退隐江湖，牧童也改行了。但是牛歌会的民俗照样兴旺火爆，年年中秋，鸡山村都要举行牛歌会。

中秋之夜，村中男女老少身着新装，相聚月色下，拜谒月神，场面盛大，神秘庄严。村东或村西居民，对阵赛歌，曲调优美抒情，歌词内容丰富，幽默诙谐。都是即兴作词，即兴歌唱，斗歌喉，斗歌词，斗文采，斗旋律，斗思想。牛歌的内容，紧跟时代潮流，内容不断更新，雅俗共赏。

老阿公说，你们要是在中秋来，就会欣赏到牛歌大戏。我们说，现在你能否给我们分享几句？他犹豫片刻，说“我就献丑了”。他清清嗓子：辛丑明月照夜空，国运村运家运通。一年一度牛歌会，乡亲齐唱东方红。八月十五到中秋，茶果飘香月满楼。百年华诞齐欢庆，人民生活节节高。一曲终了，他正欲浇花，我们则意犹未尽，要他唱唱爱情歌谣，他摇摇头，显得有些羞赧：我都八十几岁，没有激情唱那一类的了。最终拗不过，他放下喷水的器具，唱道，今晚歌堂系我开，吹箫打笛引郎来。引到郎来跟我唱，一同唱到热头红（太阳出）……

我们已经有了不虚此行的满足，实在不好再耽误老阿公，请求加他微信，给他发个小红包，以示谢意。他说要什么红包，自己有责任义务给外地客人分享，这是广东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全国全世界人民都有权分享。

虽然暂时没有赶上那震撼人心的牛歌会，但是几天来，牛歌仿佛余音绕梁，如春风化雨，滋润心田。在珠海岸边的宾馆住宿那几天，我们总是爱到鸡山村的村庄里转悠，然而却没再遇到那位老人。

情侣路一侧，有一条小河，环绕鸡山而来，载着牛歌的旋律而来，穿越村庄正中，汇入大海。小河不急不躁，波澜不兴，清澈纯净，像温婉的少女般静美。小河的水面，与几米外的海面，在同一个水平面上。鱼群浮游，或许是刚刚从海里游来，就像我们，散步在村庄幽深的老巷里，徜徉在小河的两岸，分享着鸡山牛歌独具特色的民俗。

港珠澳式的摩天大楼，珠光宝气，灯红酒绿，转瞬之间，将成为鸡山村的主宰。要再看鸡山村的原始村貌，只能在照片上或者鸡山村的村史馆里去找了。

在情侣路上，我们找到一处最佳角度，背朝大海，仰望鸡山。鸡山两脊延伸，如巨翅展开，昂首向天，酷似雄鸡高唱，唱着牛歌，伴着潮汐，回荡于山海之间，传承历久弥新的民俗文化，重塑健康向上的灵魂大厦。

牛儿远去，鸡山犹存。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