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过，我深爱过，我不在乎结局——读《悟空传》

文/王庆红

我是不是应该在年轻的时候，读《悟空传》？

合上书，我想起了大学毕业的时候，一群即将各奔东西的青年，在重庆师范大学校园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谈着未来。那时的我们，以梦为马，以为没有到不了的天涯。就像孙悟空在拜师的时候给菩提老祖说的话：

“我有一个梦，我想我飞起时，那天也让开路，我入海时，水也分成两边，众仙诸神，见我也称兄弟，无忧无虑，天下再无可拘我之物，再无可管我之人，再无我到不了之处，再无我做不成之事，再无……”

五百年后，孙悟空举起金箍棒，劈向了五百年前的自己。

“为什么要让一个已无力作为的人去看他少年时的理想？”

命运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屈服吧，没有人能够跨出他自己的界限！”

作者今何在（原名曾雨）为《悟空传》的再版写了这么一段题记：

“从写作这个故事到现在，五年过去了。当年为这个故事而欢笑愤怒悲伤的情绪，已经难以回忆。它仿佛是闪电般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又仿佛已经在心里深埋了许多年。我们永远在路上，在为生活而奔波的时候，在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为很多事而惊讶时，在拥挤的人群中无比孤单的时候，我们发现，所谓彼岸，不过是一个支持自己走下去的谎言。五年前你问这一切是为什么，五年后你笑着说这一切就是这样。今天我不再这样去写文章，写这个故事的时代，也已奔流而去，不再复回。”

《西游记》是一个历经艰难取得真经的励志故事；

《悟空传》则是一个关于一群人在路上想寻找当年失去的理想的故事。

《悟空传》以现代人的视角解读了《西游记》《大话西游》的某些情节，通篇弥漫的不是情节，而是思考；突破的不是语言，而是人物。今何在让师徒四人每人都揣着前世的孽缘和沉重的心事，有的人因为忘掉了过去而痛苦，有的人因为忘不掉过去而痛苦。

唐僧：如来佛祖座下二弟子金蝉子。

他看破所有人的痛苦，也深知这痛苦的根源。唐僧对绿衣女妖说：“因为我想活着，我不能掩藏我心中的本欲，正如我心中爱你美丽，又怎能嘴上装四大皆空？”赤子之心，坦坦荡荡。

他对须菩提说：“人只为自己解脱，却不能算得成果。这一路上，我看到的众生，心中懵懂一片，爱欲痴缠，丢下不得，苦也由之，乐也从之，却抛不下一个欲字。我劝人清心忘欲，可生由空而生，又教之向空而去，不过是教来者向来处去。苍生之于世间，如落叶纷纷向大地，生生不息，本不用导，也许还有别的真义。”

金蝉子无法舍弃众生来寻求自我的解脱，开始质疑如来的佛法，为此堕入轮回，寻找佛法的真义。一场伟大的远行，从此出发。

孙悟空，自己要成为自己的主宰，曾经是一个“永远不违心”“永远不认输的人”。悟空大闹天宫、勾销生死簿，捣毁天地伦常，导致无数战死的怨灵化作怪鸟，无法超生。他有着反抗一切的勇气和精神，却没有化解这一切的能力和智慧。反抗越剧烈，痛苦和灾难越强烈。

“也许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以为这天地都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

孙悟空“终于明白，我手中的金箍棒，上不能通天，下不能探海，没有齐天大圣，只有一只小猴子”。不可一世的齐天大圣，最终一点点杀死自己五百年前的梦想（孙悟空的那群妖怪朋友们）通向成佛之路（放弃所有的爱与理想，变成一座没有灵魂的塑像）。

原来并没有过两个孙悟空。孙悟空死了。也许他从来就没活过来过。当年从炼丹炉中跳出来的，不过是那太强烈了的欲望。孙悟空在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就死了。

唯一的慰藉，是紫霞的安慰：“你哭吧，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没有人说，没有人帮你，那么多人想害你，想看着你死，我也想害你。你一个人，对着整个天地，又不能放弃，不能输，又没有回头路……”

猪八戒，负责看守银河的天蓬，在王母寿宴上扶起了仗义执言而被冷落罚跪的情人阿月。他有罪，罪名是勾结妖魔，在银河和孙悟空密谈。玉帝决定把天蓬投胎成猪，永远不能和阿月在一起。

天蓬没有吞下阿月给的遗忘前世的药丸，成了一只喜欢看星星的猪。没有星星的夜晚他总是异常烦躁。天篷想阿月又不敢回去看她，因为他是猪。他毕竟不是猪，所以他敢嘲笑玉帝伪善：“需要多么高的智慧，才能想出这些绝妙的安排啊！伟大的上苍啊，众生都战栗在你的威严之下！”他更会仰天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喊：“我虽然是只猪！可是我不—任—你—们—宰！！”

沙僧，不是任劳任怨的挑夫，而是发着牢骚的抠脚大汉，心中一直怀着回到天宫的虚假梦想。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他掷出琉璃盏救下王母，却因王母心疼琉璃盏贬下天庭。沙僧以为找回琉璃盏就可以重回天庭，于是在人间为找寻琉璃盏的碎片奔波了五百年。可是琉璃盏是他打碎的吗？不，是孙悟空打碎的。沙僧选择了逆来顺受：“他们说是我打碎的，那就是我打碎的。”

五百年后，沙僧终于找到最后一片碎片，他颤抖着把琉璃盏捧到了王母面前。王母接过盏，歪着头看了看：“我要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呢？”她一松手，那盏坠下，重新摔成粉末。沙僧歇斯底里地大吼着，可是所有的神都看着他笑，他们都在笑。原来五百年的光阴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

当五百年的光阴只是一个骗局，虚无时间中的人物又为什么而苦，为什么而喜呢？

寻找的结果，唐僧告诉了他的徒弟们“界限”的存在：“这个世界有你不能到达的地方，有你不应到达的地方，有你一辈子也不会到达的地方，你的世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大。界限也许就在你身边，可你却以为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唐僧终究渡不了众生，孙悟空终究一跃而起劈向当年的自己：“你告诉我们又能怎么样？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佛祖不是悲剧的根源，现实才是；天庭不是宿命的根源，界限才是。因为“选择任何一个方向”，命运都可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我们都无法打破自身的界限，而这界限，就在我们的心里。

“我突然不想论什么了。”金蝉子说，“我永远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一棵树的生长，一朵花的全貌。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生命的真义是什么，请不要用语言来告诉我。”“我终不能改变那个开始，何不忘了那个结局呢？”

今何在说：这个天地，我来过，我奋战过，我深爱过，我不在乎结局。

悟空说：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从何而来？同生世上，齐乐而歌，行遍大道。万里千里，总找不到，不如与我，相逢一笑。

不过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想通了就能做到的，有些人宁愿一辈子在路上走。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永远不失去，可有些人不相信这些，所以他们失去的，他们要不停地找回来，找一辈子。这种寻找，或许是唯一可以和不舍的人连接的方式吧。

以此文，献给大学校园里，和梧桐树叶一样蓬勃的理想和青春。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