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父亲

文/黎强

学徒出身的父亲，文化程度并不高，但他在家族中算得上是有点文化的人，大概因为是在印刷厂工作的缘故吧，不认识几个字儿，不懂点文化，咋能够在印刷厂工作呢？！据老一辈的亲戚讲，父亲为人谦和，做事认真，后来还当了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厂长、书记。

父亲爱酒，至今我还记得那时酒是凭票供应，父亲搞不到酒喝，便经常去朋友开的中医院，只为搞一瓶专治跌打损伤名叫“五加皮”的药酒。父亲喝得有些醉了，却自顾自地念叨着“门对门，盅对盅，碗轿对烟囱”之类的话。当时我听不懂，长大之后才明白，父亲念叨的其实是“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的贤文句子。这是父亲在不知不觉中对我进行文化“刺激”，或许有意，也或许无心。

小时候，父亲爱带我去他工作的城关印刷社去，那里有个旧仓库，堆积的旧书、旧报、旧刊实在太多，我一个人在里面翻翻这本书，又看看那本书，乐在其中，不能自拔。主要原因是在当时的文化环境里，即便是新华书店也没有这里的书多——新华书店只有七个革命样板戏的连环画及读物。父亲下班了，我也恋恋不舍地跟着离开了。路上，父亲从满是油污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本书，说：回家慢慢看。还不忘叮嘱我一句：看完了，保管好哈。以后，有了旧仓库的诱惑，我常常缠着父亲，让他带我去上班，还一直向父亲表决心，我就在里面耍，也不要你买冰糕。父亲摸摸我的小脑袋，算是应允了。我特别高兴，因为我又可以待在旧仓库，一动不动地看半天书——虽然有的书我完全看不懂。只是父亲还是会悄悄地给我带书籍回家，有时他在桌上喝着寡酒，我在桌上专注地看书，偶尔一抬眼，发现父亲的眼中湿漉漉的。长大后我才感悟到，父亲一定是看着我读书的样子被感动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文化。

还有一件至今我都不会忘记的事儿，就是每月25日父亲发工资的那天晚上，即或是父亲喝得酩酊大醉，也一定会给我买回新的书籍。那晚，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家，会一直傻傻地等，就连哥哥、弟弟要去邻街的外婆家玩，我也不会去，要等父亲给我带新书籍回来——我和父亲之间没有约定过，但父亲咋就很默契地在每月25日晚上，一定会给我带书籍回来呢？父亲在世时，我也从未问过他——兴许，这就是父亲寄托了一种希望，又在进行非常简单实用的文化渗透和文化启蒙吧。

父亲在有意无意间对我的文化启蒙，深入到我的脑海，烙印在我的心灵，伴随着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直至现在，我还依然觉得父亲在慢慢地品着酒，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觉得我还是一个需要骑“马马肩儿”的娃儿，需要一些清爽的文化滋养。

如今，父亲离开我已经整整23年了，我非常怀念他——特别是他给我背诵贤文句子、每月25日晚上给我买书回来的情形，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每年清明节我去坟上看他，或是给他捎去一些新书，或是给他带瓶好酒，轻轻放在他的坟头上。我深知，酒也好，书也罢，我这样做，父亲肯定喜欢。

草根父亲给我的文化启蒙，足以让我受用一辈子……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