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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疙瘩和扯面块

发布时间:2023-02-09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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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陈美桥


气喘吁吁翻过一座山头,接着的下坡路,便像小河淌水般奔放自如。当脚尖碰到屋后的石磨,先前过速的心律,已趋近平稳。老盐菜从厨房传来犀利的笑声,使我进屋的脚步有些失落——那天的夜饭又是吃面疙瘩。

几块劈柴的火舌贪婪地舔着锅底,老盐菜在锅中上下浮沉,我突然感觉自己像生病时厌食般昏昏沉沉。奶奶的筷子正在小半盆面粉里搅和,里面全是奇形怪状的大小疙瘩。“今晚又哈面疙瘩哟,才把坡上的活路做完,来不及煮饭了。”她笑眯眯地说。

我“哦”了一声,心想那是自己最不喜欢的主食。那时候,面粉的麸质较重,远不如精面吃上去细滑。加之某次我因风寒卧病在床,连续吃了几天老盐菜面条发汗过后,对于这种味道就生出了抵触情绪。

不知家乡话的“哈”字该如何书写,它是一个动词,有拔或拨的意思,比如哈柴,就是用竹耙将枯枝败叶拨弄到一块。哈面疙瘩,便是将用面粉和清水混合搅和的疙瘩团,一点点拨到开水锅里,并使之分开。

煮面疙瘩,定要宽水,它的样子莽撞粗笨,需要在水中彻底焖透,领悟出氢氧结合的智慧,才能在嘴里准确地呈现出麦地的贫瘠或者肥沃,又或是在搅和疙瘩之初,面粉和水付出的感情二者彼此相当,还是轻重失衡。

面疙瘩是与挂面类似的较为简便的主食,也是拯救清得过头的稀饭救星,它们在稀薄的米汤里成熟,麦香沾上了大米的油脂,稀饭中浸着麦子的甘甜。

如今常吃的番茄疙瘩汤做法有所不同,将面粉盆置于水龙头下,自来水只需开得线般粗细,不断用筷子快速朝一个方向搅动,盆里便陆续呈现轻薄的棉絮状疙瘩。如此轻盈的疙瘩下锅,在勺子拨动的天旋地转中,不但容易煮熟,口感还趋近柔滑。

时间验证爱,也淡化爱,那些对饮食的喜恶,也在斗转星移之中,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今天,当一碗老盐菜面疙瘩捧在手里,恰如接通了岁月的电流。筷子上夹起的老盐菜像坐在田坎上的庄稼汉,褶皱的脸上透着健康的肤色。那些疙瘩触及舌头,便如触及灵魂,让麦子成了最会听故事、也最会讲故事的粮食。那些故事里有阳光雨露、地理经纬,有我梦里想见的人。

跟面疙瘩相比,扯面块的造型更加大气,又不拘泥于形式。只要把握好力度和手法,扯出的面块可厚可薄,厚实的面块咬起来筋道,麦香味浓,薄一些的则软滑入味,轻松下肚,如体内温驯的绵羊。扯面块的原料同样是面粉和水,按一定比例揉成面团过后,静置一段时间,让它生出延展性,再用两手手指配合,拉扯成长条,立即入锅水煮。要扯出漂亮的面皮也不容易,需勤加练手,才能做到用力均匀,收放自如。如果一张面皮厚薄不匀,还扯出了孔洞,那一定会被人笑话是被“枪打了”。

扯面块,说来跟铺盖面类似。铺盖面,因面皮宽大像铺盖而得名,以重庆市荣昌区的最为特色有名。附近几家荣昌铺盖面店,生意都异常火爆,那些面皮大而薄、润又弹,用鸡汤或骨头汤浇之,再放上红烧肥肠或牛肉、酸辣鸡杂、酸菜肉丝、豌豆杂酱等料头。一碗铺盖面端到眼前,还未下箸,葱花和红油以及汤汁碰撞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至于家常扯面块的汤头,可繁可简。如果全素,直接用面汤激香碗底的诸如酱醋和葱花等佐料。倘若时间充裕,还可用胡萝卜、海带、蘑菇等原料,煮一锅素高汤。老盐菜面块也是全素。用油炒香葱姜蒜,下入老盐菜和土豆厚片翻炒,再将半盆水淋入,调上胡椒粉和盐用心熬煮,待土豆断生时,面片便能飞身入锅。煮熟的面块装在大盆里,另外放入大量蒜泥、香菜和葱花,青春和老陈的气息融洽互补,常让那些到我们店里的食客牵肠挂肚。而店里扯面块又有一套方法——将面团揉好搓条后,切成小剂子,刷一层食用油防止粘连,待延展性足够时拉扯,它们在手中滑弹自如,如从原点无限延伸。

每次扯面块,都不禁想起“莽(傻)婆娘”的故事。婆娘,在川东是指女性和媳妇的意思。但是你在仪陇人面前,称婆娘或说谁的婆娘,对方多半会怒目相向,因为当地人认为那带有贬义。正可谓一方一俗,也正如“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说是乡下木匠有个莽婆娘,在木匠和工友出门干活前,问晚上夜饭吃什么。木匠随口回答:“吃黄瓜面,你会不会嘛?”木匠媳妇略微思索,愉悦地点了点头。木匠二人收工回家,满怀期待地等着媳妇那一碗清香的黄瓜煮面块,直到她热情地将面端上桌,全都傻了眼:碗里躺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面坨,形如地里的黄瓜。工友双目瞪得溜圆,尴尬地感叹道:“天呢!”木匠媳妇不好意思说道:“一人只有一条,没有添的了。”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