瀼渡有个伤兵梁

文谭大松

伤兵梁，戴上放大镜，或许在地图上才能搜到的小地名。

为何叫伤兵梁？从江南的燕山乡横越大江去往瀼渡的渡船上，我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

我想，伤兵梁这地名应该蕴藏着故事和寓意，那一定与伤兵有关，一定藏着伤兵的传奇，不然怎么会冠以伤兵的字样在内？瀼渡人把伤兵贴在山梁的标签上，可见伤兵梁在他们心中是多么的巍峨，在他们陈酿的世事里可是抹不去的膜拜，那是要让他们的子子孙孙永远记住的伤兵梁。

伤兵梁就在重庆万州瀼渡镇，确切地说，就在瀼渡新场镇东北角江岸边的中坝上。三峡工程蓄水后，伤兵梁已被上涨的江水淹没大半，高耸的山梁摇身一变成了横亘长江北岸中坝上的微半岛。此时的伤兵梁更像是一艘永不沉没的“船舰”，日夜守护在瀼渡的江岸边。

下了瀼渡龙井码头，上行百余米，就是我仰慕已久的伤兵梁。已是四季轮回的深秋，落日的余晖踹破黄昏前天幕的羊膜，一会儿，红灿灿的晚霞就铺满峡江的天空。站在伤兵梁背面通向瀼渡码头的马路上，红得似火的江面，宽阔的平湖壮观似海，霞光浩渺，烟波艳潋，微风吹皱的细浪舞动亦梦亦幻的潇洒；再放眼远眺，寻找被秋风掀开的燃点，那是浸染红叶烂漫的山峦，泼荡雄浑、昂扬绯红。

登上伤兵梁，凑巧的是迎面遇见一位叫骆世洪的老人，白发银须，脚板硬朗，目光炯炯，似有仙风道骨。“你们是来伤兵梁缅怀伤兵的吧？”老人会猜？会算？或是他八十多年的阅人经验一下就识别出了我们与其他游人的不同。

果然，伤兵梁与伤兵相关，与伤兵的血脉相连，与伤兵的骨肉相依，华夏民族浩瀚历史上就曾有着记载伤兵梁的一页。回溯到20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的国土被日本侵略者野兽般地肆意践踏，1938年武汉会战打响，收治伤残将士的医院就设立在宜昌和万州两地，万州瀼渡中坝的山梁上也修建了一所后方医院，血肉模糊的抗战将士陆续从前线转送到这里救治。一些伤愈的将士走出医院，又返回前线抗日杀敌，誓死保家卫国，还有一些医治无效的将士被就地掩埋，忠骨和英魂永远地留在中坝的山梁上，竖立起一座座永恒的丰碑！那时起，这道山梁就被瀼渡人称作为伤兵梁。

2017年，文物保护工作人员在伤兵梁发现十余块散落在山梁上的抗战时期的墓碑。历经八十年的风吹雨打和时光侵蚀，这些墓碑大多已经断裂，碑上不少刻字也模糊不清。但是，“民国二十八年一等兵某某”等字样仍旧依稀可辨……就在这道山梁上，共发现了三十多个墓穴。

“这下你明白了吧，伤兵梁就是一块英雄之地，伤兵梁上的伤兵就是无愧于中华民族的英雄。如果不是他们的热血忠魂在这里垫底铺路，谁也不敢说如今的天日有多晴朗。”老人顿了顿，又感慨道，“啥叫英雄，我这个大耳朵百姓没有识过多少字，你也别笑话。我是这样理解英雄的，英雄就是让我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救世观音。”

柔和的江风轻拂着老人坦诚的脸。长江连通着逐水而居的古代巴人的血脉，大山炼铸了逐山而生的古代巴人坚挺的骨骼。活跃在崇山峻岭的古代巴人与风霜雨雪勇猛地抗争着，与闪电雷鸣顽强地搏击着，与豺狼虎豹坚韧地并存着。生命的豪放在江峡之上的长空奔流，生存的彪悍在江滨的大山之间飞旋，那是多么美妙的旋律，那是多么绚丽的图景。而獽人正是古代巴人的一支，瀼渡人又是獽人中的一支。商代晚期，獽王率领族人溯水而上，从巫山迁徙至今天的瀼渡，就将都地改为瀼塗。在中国古代，瀼渡曾经也称作獽都，意为獽人之都，獽人的称谓也逐渐由“獽”字谐音的瀼人替代。

再次激荡伤兵梁和瀼渡这块土地的不再是战争的炮响，而是三峡工程的施工巨响。1998年秋收时节，位于高朝门的老场镇向着高远的天空回望了一眼，就静谧地沉没在江水里，成为时空尘封的记忆。新场镇向上游移植了500米，仍然像一颗明珠，闪烁在长江北岸的三峡大地上。瀼渡的数千移民割下住惯了老屋的挚爱，割下种惯了黄土地的痴爱，割下在老屋听惯了梦中风声雨声的喜爱，离开故土，瀼渡也成为了彪炳史册的三峡库区第一全迁集镇。只不过他们唯一割舍不下的是伤兵梁。

天空碧蓝山野绿，江水清清峡谷幽，这是瀼渡人美好的心愿，这是瀼渡人向伤兵梁献上的厚礼，这是瀼渡人向伤兵梁弹响的感恩的山音。说退耕，山坡上的耕地就退避三舍了；说还林，漫山遍野的树林就还原了往日的风采。那墨绿的山林，那油绿的果林，可是护卫恩泽生灵母亲河的绿色屏风，可是阻止狂风暴雨中泥石流残食长江的肺叶长廊，可是江岸突立的致富奔小康的绿色工厂。

绿林中的双鸡欢快地报晓，长在石头山的重岩绿味飘香，石桥河穿越河溪的翠绿叮咚悦耳。凝望高峡平湖的高村绿林尽染，瀼渡河淌过的碑牌撑开蓬勃的绿伞。俯瞰大江的炉头豪饮绿原氧吧，与高峡平湖相邻的龙井绿风荡漾……似洗的绿被覆盖着瀼渡的每一个村庄，偌大的绿吧温润着瀼渡人沉香的梦乡。

2018年，6700平方米的抗战阵亡将士瀼渡纪念广场正式落成。山顶石上的“凛然正气”“卫国忠魂”的纪念牌坊赫然在目，“抗战阵亡将士纪念碑”高高矗立，令人肃然起敬。这里成了瀼渡人缅怀先烈的神圣之地，也是瀼渡人寄托哀思和乡愁的神圣之地。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