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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里的年味记忆

发布时间:2022-12-18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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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胡启涌


凌夹雪,半个月。雪夹凌,梆梆硬。我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冬天冷得出奇,几乎不敢出门,只好待在屋子里蹲火塘。冬天里的父亲却闲得似神仙,整天守着火塘,烟头烧得发烫,春耕时抢栽抢种的性子在烟雾中没了影子。

快过年了,父亲才大梦初醒地抬起眼皮子,翻看缺了封面的万年历。历书上说过了年就是春天,万物会在一夜间苏醒,就连冻得一动不动的小河也会欢腾起来。父亲坐不住了,抱来一捆稻草用手剥去稻叶子,留下一根根黄得精神的茎秆,然后坐在一架木马桩上,开始打制草鞋。半天的工夫鞋底、鞋套、鞋帮先后做成,父亲熟练地用布带子串起拴牢,一双草鞋就这样完成。父亲每年要在年前打制十双草鞋,才够他春上干活消磨,这活要忙上好几天,直到老茧磨成血泡后才能全部打制好。天气太冷了,父亲担心草鞋受潮后不耐穿,又一双挨一双地摆放在火坑上,让母亲操持的烟火使草鞋时时保持干燥。在父亲的关心下,每一双草鞋随时等待父亲的召唤,与他一起走向田野,去趟过春天的河流,去流连河岸边的一片春光。

父亲明白草鞋的心事,用目光安慰一下草鞋后,又回到火塘边坐下,顺手拎起冒着热气的茶罐,满上一碗熬得发黑的酽茶一咕噜喝下。接着点上一袋烟,在吞云吐雾中计划着开春后的事:坳口上那块呈缓坡的土,十分沥水适合栽洋芋;湾坵那块土平整留来种包谷,边上套种些南瓜;挨河那块土大些,用来种辣椒卖增加些经济收入。母亲忙着锅里,酸辣椒炒腊肉的味道包裹了整个屋子,惹得母亲边挥着锅铲边呛咳不止。香味散去后,母亲叨念起来:“老胡,歇阵子后还要搓几根猪儿绳子,翻过年去猪儿就满月了,到时候套到集上去卖,备好开春后的种子钱和娃儿些的学费。”这是开春后的两件大事,父亲虽然没吭声,却一字不漏地把母亲的话听到心里。抽完一袋烟后站起身来,拍了拍一身白花花的柴灰,喊上我直往草垛走去。腊月的风硬得割脸,一直在“呼呼呼”地叫嚣着,把竹子、树枝欺凌得东倒西歪。父子俩只好知趣地躲在草垛的背风面。我爬上草垛解下几个草把子扔给父亲,父亲盘坐在草垛下,用三绺稻草交错编织,没几下一根近似发辫的草绳编成了。绳子的一端留有一个锁孔,到时往猪儿头上一套,锁孔一紧,我们的学费和开春的种子就有着落了。父子俩拿着几根草绳子回到屋里,母亲的饭还没做好,父亲直嚷饿了。母亲听后放下手头的活,舀来一嗨碗米酒,米酒是母亲亲手酿的,刚泛上红酡正在劲上。父亲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母亲忙着叮嘱:“少吃点,吃多了又发酒疯嘛。”母亲刚把话说完,一碗米酒已被父亲收拾得见底。父亲用宽大的衣袖抹了抹嘴,意犹未尽地冲着母亲笑了笑说:“这酒狠,劲头大。”父亲与酒,母亲与唠叨,都在冬日的时光中温暖着这间小屋。

年关已近,稻草在父母手上流淌出别样的年味。父亲砍来几根竹子削成根根竹签,这是用来做蜡烛的。母亲则捡些稻草来,双手麻利地缠在竹签上面做烛芯。一切就绪后,母亲把蜡块用高温热化后,再将红色的颜料投入锅中,搅匀后用铜瓢舀上沸腾的“红汤”往竹签上淋去,反复浇淋下,一支支红得发亮的蜡烛便成型了。父亲接过冒着热气的红蜡烛,分别插在一个个用稻草绑成的草把子上,红红的一屋子喜庆。母亲还有许多事要做,瘦小的身子在屋里转个不停。做臭豆腐时,细心地将豆腐片子均匀地摆放在稻草茎秆上,然后放在地窖里,当豆腐长出白色的霉毛时,一股香气就会袅袅飘出。做豆豉时,母亲用稻草盖上保温,这样做出的豆豉才又香又脆。腌制酸鱼时,母亲用洗净的稻草封住坛口,才不会让酸鱼跑气变味。母亲在大年前夜,还要将每一张床上的铺草全部取掉,换上新的稻草,用一张竹席压平后再铺上床单,睡在上面十分舒适安逸,每晚的梦都沁着稻香。铺草换一次管一年,是年前必须完成的一桩事,床上的草铺得越厚越好。乡里的人都知道:换草过年,日子甜甜。稻草铺得厚,白饭吃个够。这么好的寓意,谁还在乎几把稻草。

父母已用稻草将幸福牢牢地拴在乡村的日子里,一年的辛劳就这样在稻草中完美收场,一年复一年。

时光太快,何止匆匆。生活牵引着我离开了家乡,走向灯火阑珊处,曾经的乡村日子已成记忆。但是那些稻草丰富的旧时光,包括父母的影子,包括不变的年味,依旧浓浓。丝丝缕缕,缠绵心间。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