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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冬天致敬的落叶

发布时间:2022-12-15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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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郭发仔


大雪之后,草木一绺绺枯衰地倒伏,早没了生气。只有那些高高低低的树,在沁入肌肤的寒气里立着,裹着一身五颜六色的树叶,是冬天里最后的尊严。

杨柳自古善于抒情,不论场合。即使在这萧索的冬季,千万条柳枝柔顺垂下,似山崖跌落的流瀑,又如溪间弯腰梳洗的新妇。众多落木萧萧下,柳叶儿不急。一片柳叶倦了,由青绿转为淡绿,进而淡黄,最后回归初春时的鹅黄。黄了的柳叶儿不煞风景,有风或者无风,都自断柳枝,跳起一串胡旋舞告别母体,悄然落进草丛里,落在池水上。而水岸的柳枝,依旧流瀑一般,从天而降,绿中多了一些淡黄,如同初入暮年的主妇。

水杉对秋不敏感,婀娜的树干擎着一树鳞羽般的叶,像一把正在打开的伞,一丝不苟的细节,让那些不修边幅的樟树自行惭秽。入冬许久了,水杉并不急于落下,一枝枝相约好了似的,在某个和煦的晴日,在某个熹微的清晨,齐刷刷变成锈红色,在水雾里浸润,在阳光里沸腾,似远山染红的雪峰,似草原深夜里燃烧的篝火。水杉,用独有的颜色诠释深冬的含义。

“满地翻黄银杏叶”,其实银杏的反应没那么张扬。深冬时暖时寒,令万物难以捉摸。墙上的三角梅懵懵懂懂伸出来几朵,或嫣红,或深紫,如睡梦初醒一般。紫薇树娇小,禁不住折腾,早早落光了叶,光秃秃的细枝哑然伸向灰色的天空。银杏左顾右盼,密密匝匝的叶片,始终一身迟钝的绿色。朝东一面的叶儿,磨磨蹭蹭商量了一番,然后呼啦一抖,变脸似的,一夜之间全换成纯净的黄。西边的叶儿愣了一下,半推半就,稀里糊涂也跟着黄了一点。其实,银杏树是在酝酿情绪。直至仲冬,银杏树才彻底展露芳华,一身通透的黄,叶落如天山飞雪,如三月蝶舞。这是一场略带迟疑的狂欢,是一出矜持而绚烂的演出。

“秋声连蟋蟀,寒色上梧桐。”梧桐是没趣的,遇寒便败。初冬一场装腔作势的风经过,梧桐树一哆嗦,树叶浅褐的一卷,挂在干裂的树枝上,毫无精神,有未老先衰的憔悴。冬令滑入深处,梧桐阔叶纷纷搓手,继而卷曲,褪去残黄,风化成毫无生机的褐土色。梧桐落叶招风,咔咔,簌簌,枯叶之间可以听到风的硬度、冬的深度。落下的梧桐叶,似乎藏了很多私密的消息,四处散布,抓住一株僵硬的野草,掉进无声的溪流,也拽住行人匆匆的脚步,仿佛每一处有它前世的知音。

城里的落叶大多含蓄,一时难解意味。来自村野的人都知道,坊间的叶脉里可以听到真正的冬声。

枫树是山野里妩媚的灵魂。染了霜气的枫叶,在万山苍老中一抹醒眼的绯红。枫叶与枯枝落下,将山间小径层层铺满,走在阒寂的山林里,可以听到林木呼吸的声音,可以闻到山体陈年的气息。脚下零落的枫叶,依旧是平整的星形,叶脉里收纳了秋阳的清爽,隐藏了晨霜的硬朗,也留下了寒风的凌厉。枫叶有一种无以言说的凄美,脚下不忍践踏。拾起一片来,擦拭干净,夹在自己最喜欢的书页中,字里行间便有了情窦初开的倩影,有了意气风发的豪情。多年后,所有尘封的人和事,都会在枫叶的筋脉里复活。

苦栎树是山林里入不得菜谱的菜篮子。苦栎果可食,但味苦涩,是旧时青黄不接的救急之物。《新唐书·杜甫传》载:“客秦州,负薪采橡栗自给。”唐张籍有诗云:“岁暮锄犁傍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苦栎树属于常青树,叶阔,质厚,周边布满锯齿,叶脉粗硬如骨架。苦栎树叶平常时节未见落下,只在入冬以来依次掉落几叶,似乎在积攒过冬的粮食。落下的苦栎树叶,是山林遮体的衣裳,也是人间喜庆的烟火。将苦栎树叶聚拢来,拿回家引火,被点燃的那一刻,苦栎树叶噼啪作响,火花四溅,如获新生,热烈如人情世故里燃响的鞭炮。

贫瘠的黄土、粗粝的砂石山上,除了见缝插针的茅草,便是凡事都能将就的枞树。枞树四季常青,但经不住西风诱惑。一阵风过,枞树立即响应,松涛阵阵如万马齐喑。枯黄的松针一线线跌落,积落厚厚的一层,参差交错,看似杂乱却又钩沉有序,如同织造一件大地的毛衣。少时常独自上山,顺手将横斜的枝丫折下,垫在屁股下,顺着土坡一溜而下,身后扬起一阵兴高采烈的黄尘,这是童年最廉价的乐趣。更多时候,上山去收落松叶。撇开低垂的枝丫,将竹耙伸往枞树下,一放一收,耙齿在黄土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抓痕,收拢的松针在脚下垒成堆,寻了梓木小条敷了,一捆捆背回。生火做饭,一小撮一小撮将松针送入火塘,噼噼啪啪一顿欢笑。鼎锅沸腾,叽里咕噜应和,稻米的浓郁与松针的清香瞬间融合,坊间田园的日常便有了山林野味。

萧萧落叶,是冬令最后的铺张。人生不是常青树,终究不过是一瞬间的落叶。时日闲散不得,为当下的精彩,须争朝夕。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