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王三多

□文河

今年回乡，在县城东大街的天桥上，碰到了本村多年未见的王三多。

他家买的房子就在天桥东街的凤凰小区，每天无聊时，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他都要走上天桥，双手趴在圆溜溜的铝合金栏杆上，然后把下巴搁上去，一双不大的眼睛注视着北边街道上来往的行人，那不缓不快地走着，步履稳健悠闲的人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他们的脸上展现出不焦不躁的表情。

三多知道，这都是无后顾之忧的人，哪像他自己，虽然每个月儿子都按时把五百块的零花钱拿给自己，可总有些担忧，儿媳妇是否有意见？万一下个月不给了又怎么办？现在自己虽然也算是一个城市人了，可自己却没有退休金。原先住在乡下还好一点，至少大米、蔬菜是自己田地里种的，想吃什么菜，出去在自己家的菜地里弄两窝回来就可以吃一顿。可现在这种待遇却变成了一种奢望，因为他在乡下已经没有地了。

自从儿子在城里买了房，为了孙子能在城里读上书，儿子把一家人的户口都转到城里来。三多的户口虽然转来了，可他一直住在乡下，田地村里还没收回，他和老伴想种多少就种多少。自己和老伴一直都过着自给自足的悠闲生活。整天老俩口也是乐呵呵的，早晨，天一放亮就起床，自己扛把锄头，老伴背个背篓尾随在他的身后，一块到牛滚凼的菜地里挖地栽菜。夜晚，老俩口吃了夜饭还要出去顺着门前的水泥路绕村子转一圈。每逢赶场天，老伴凤英就早早地起了床，插上电茶壶烧一壶水把茶先泡上，然后再动手做早饭，待他喝了茶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吃了早饭就上街。现在年景好了，大伙都不愁吃不愁穿，关键是想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好。老俩口一想到现在的生活，心里总是甜滋滋的。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年前夏天的一个夜晚，老伴晚上睡在堂屋的凉板床上就一觉没有醒来，留下他一个人孤零地活着。

三多的老伴走了以后，儿媳们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怎么办？三多最后拗不过儿媳妇、孙子们的软磨硬泡，只得来到了城里和儿孙们住到了一起。

进城那段时间一点不习惯，感觉像坐牢似的，每天进屋都是关门插锁，邻居们也不往来，周围住的是谁都不知道，连招呼都没打过，更别说吹牛聊天了。虽然对面那家也住着两公婆，但对方穿戴比较讲究，即使是见了面也只是点头微笑一下，以示招呼。三多有时候也想找他们聊聊天、吹一下牛，一看到他们那气质和架势，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觉得在城里住着很憋闷，心里很难受，哪像自己在乡下，说话做事多方便自在，想去张三家就去张三家，也没城里这么多讲究，随便在院里的石凳上一坐或一蹲，话匣子就打开了，天南海北胡吹一通。可在城里都不行。来城时，儿媳妇们都给他上了一课：见到了陌生人不能随便请到家里来坐，也不能随便去别人的家里，更不要有经济上的往来，也不要随便去串人家的门。三多一想到这些不便之处就有点想家了。

三多自从来到城里，除了每天七点半把孙子送去学校，就再也没事可做，先是看会电视剧，看久了也头晕脑胀，想出去走一走，又觉得没劲，哪里像乡下，每天早、晚吃饭之后，从床头的木柜子上捡上几匹宽大厚实、味足的叶子烟，提上光滑的铜烟杆就和下院子的莽娃老大吹牛。穿着衣服和言行举止也没那么讲究，天热时，光着上半身和膀子，下面穿条短裤，脚上踏双无跟的拖鞋，随便往门槛上一坐或一蹲，家长里短就吹了起来，直到吹得唾液横飞，口干舌燥才回家。

来到城里，穿戴和言行举止都得讲究，儿子媳妇为了不失体面，给三多买了一套西装和一双发亮的皮鞋，一到节假日或上亲戚朋友家吃酒席的时候都要穿上。有时候三多不想穿，儿媳们就有意见了：人靠衣装马靠鞍，衣服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吃孬一点都不打紧，因为那是在肚子里面，人家看不到，可衣着打扮就不同了。这是三多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住在城里还有这么多讲究。

一年多以来，三多似乎也习惯了这些，都说入乡随俗嘛，这毕竟是城里，城里得有城里的规矩，常言说：没规矩不成方圆。经过两年的磨合，三多也接受了这一现实，只是令他不安的是精神上的空虚，来到城市里连个讲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鼓着两个牛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在乡下，一旦碰上这样或那样不顺心的事，他就到老伴凤英的坟前，把心里不愉快的事吐出来。可现在住到城里，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有时候，他也萌生出一个念头，想搬回乡下去住。可遗憾的是老房子年久失修，要想住人进去，还得花钱进行一场大修。

……

三多拉着我去旁边的小茶馆喝茶，压在心里的那些龙门阵滔滔不绝地从他嘴里溜出来。他眼神中夹杂着几丝茫然，感觉自己是被移植到城市里的一棵树，虽住进了繁华，却失去了根。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