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养媳”

□刘秀品

“……”张老师本来是教语文的，平时嘴巴很会说，可这时根本容不上他插话。

“那天‘腊八’把纸条条往‘大妹儿’手里一递，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跑，我喊他吃了饭再走他一趟子跑了，就猜到他没什么好事，原来真是退婚哟。啧啧啧！天下有‘剩儿’的，没听说有‘剩女’的！好些男娃儿有脚有手，眼不瞎嘴不歪，能说会道，可还打光棍。有些女的腿脚有毛病，走路屁股一翘一翘的，还一脸的麻子，可找的男人一个赛一个，要多乖有多乖。我们‘大妹儿’人也不孬，想找个什么样的婆家找不到？他‘腊八’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己，个子一把把，没三泡水牛屎高，就是一块粪凼凼里的刮屎片——闻（文）闻不得，舞（武）舞不得！还要与我家‘大妹儿’退婚？呸！就是他现在同意圆房，我们也不愿意把‘大妹儿’嫁过去了。圆房？圆他娘的‘鸭蛋黄’！哼！走，‘大妹儿’，我们回家去！”干娘嘴里骂骂咧咧的，拉着廖文星就走。

“……”张老师手里拿着我那封“退婚书”，愣在那里。

“这张纸条条我还要拿回家好好收着，这是‘腊八’找‘大妹儿’退婚的重要凭证。”干娘拉着廖文星走了几步，又转回身，从张老师手里取走了“退婚书”。

干娘当着张老师说的那些话，有些是气话，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有些说的是实情。就说她老人家用“没有三泡水牛屎高”来评价我当时的身高，有意思，也很恰当。我在李家塆那一坎男孩子中虽然不是最矮的，但比垒在一起的三泡水牛屎恐怕也高不了多少。因为物质条件太差，营养没跟上，身体发育缓慢，我比廖文星始终要矮半头，直到我退婚五年后参军体检，身高才1.51米，体重才46.5公斤，勉强符合当时的征兵条件。

干娘带着廖文星到通马庙小学的当天傍晚，张老师专程来到我们家，转达了干娘的态度。干娘的态度就是廖文星的态度，就是她们全家人的态度。

“多好的一门亲！‘腊八’呀，你娃儿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啊！”张老师在介绍干娘到学校找他的经过时，爹爹横着眼睛看了我好多次，等张老师刚结束介绍，就发了话。

“哎！女娃儿落不得地，只要‘腊八’一退婚，大妹儿很快就能出阁，哎！我们只能看着别人家抱孙子了。”娘娘没有用眼睛横我，只是唉声叹气，眼睛红红的。

我一直默默地听着张老师的介绍，一句话都没说。我说什么呢？说我很后悔，那是言不由衷；说我太高兴了，那会对爹爹娘娘的精神造成更大的刺激。我只能把无比的兴奋埋藏在心底。我要的就是顺顺利利退掉“童养媳”这个结果哟，我的目的轻而易举达到了。

“刘修品，你和廖文星孔雀东南飞啦。”张老师临离开我家时长叹一声。

“张老师，我们不是孔雀，是麻雀。我们是麻雀东南飞。”我对张老师说了这样一句自嘲的话。

爹爹和娘娘没为我与廖文星退婚大闹一场，干爷干娘也没有为我的退婚之事多说一句话，连爹爹最担心的所谓“女退一男退七”的退婚旧习俗，干爷干娘都似乎忘记了，一直没有提出。也许那时干娘干爷就已经看出，我家不但算不上什么诗书传家的大户，我本人将来也是一个耗子尾巴长疮——有脓也没几滴的庸人，退了就退了吧。离了我这个刘屠夫，难道他廖文星还要吃混毛猪不成？廖文星找一个什么样的婆家不行，非要急急忙忙嫁给我这个“没有三泡水牛屎”高的“刘腊八”？

就这样，爹爹和娘娘为我苦心经营了多年的童养媳，被我用从作文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给退掉了。后来想了想，人生讲缘分，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嘛，男女结为夫妻当然缘分更深，我和“童养媳”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那么久，说明我们虽然没有缘分当夫妻，但缘分也还是不浅，只是缘分远远不够。

“我早就给你说过，女娃儿落不得地，‘腊八’呀，你不要大妹儿，她马上就要成家了。”就在我退掉了“童养媳”，上初中第一次回去探家时，娘娘一见面她就告诉我这样一条消息。

“好啊。祝她幸福啊。娘娘，如果廖文星结婚，你能不能送点礼品，表示一下祝贺呢？”爹爹和娘娘一直舍不得廖文星，我向娘娘建议。

“我不好意思再见到她。要送你自己送。”娘娘这样回答。

“我在学校读书，不可能专门请假回来给她送礼啊。”

廖文星结婚送礼的事就这样耽搁了。听说她找的爱人姓肖，个子高大，人很老实，除了没有上过一天学之外，其他条件都不错。

“大妹儿生了一个儿子，当妈了。哎，要是你不退婚，那孩子就是我们家的。”就在我读完初中一年级放暑假回家的时候，娘娘又告诉了我这样一个消息，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人家生孩子就生孩子吧，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嘟着嘴呛了娘娘一句。

在我读初中三年级上册的时候，一直把“童养媳”当女儿看待的娘娘去世了。之后，干娘干爷也去世了，但我还是不断得到廖文星的信息，给我传递信息的，是爹爹。

“大妹儿已经生了三个娃儿，大儿子都上小学了，可你连对象都还没找着！”那是我参军后第一次回家探亲。爹爹传递了廖文星的这样一条信息，同时提醒我。

“那好啊，好啊。哈哈！”我哈哈了两声。

“‘腊八’呀，你可别只顾‘打干哈哈’，岁数可不小了，快找个对象结婚吧，也让我看看孙子啊！”爹爹对我连警告带请求。他怕我真的当一辈子光棍。

“找对象容易！结婚更容易！生儿子更更容易！哈哈哈！”一听爹爹这样说，我哈哈打得更欢。

“你总说容易容易，带一个回来给我看看呀！”我笑，爹爹不笑。

说容易也真容易，就是那次回家探亲，我真的找到了对象，第二年就真的当了新郎倌，第三年还真的有了儿子，让爹爹实现了抱孙子的愿望。

如今，我和“童养媳”廖文星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儿孙绕膝，仍然精精神神地继续吃饭穿衣。

姻缘姻缘，婚姻是讲缘分的，我和在一口锅里舀了几年饭吃的“童养媳”没有成为眷属，不怨爹娘怨缘分吧。噫嘻！ 

（全文完）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