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养媳”

□刘秀品

那时候国家还没有出台初中免试教育政策，凡读书都要考试。初级小学一年级报名时，考数数，从1数到100才给报名。初级小学毕业后升高级小学要考，考上高级小学的是少数，多数人初级小学毕业后就被刷下来；高小毕业后上初中要考，考上初中的更是少之又少。记得我们沙坝乡中心小学那年两个高小毕业班，上百名学生，考上初中的只有5人，我是那5人中的1人。

记得很清楚，就在我考上初中的榜单在沙坝乡政府门前张贴出来的那个晚上，干爷干娘来我们家，他们是专程来找爹爹娘娘商量，准备要我和廖文星成了亲再去读初中。

那时婚姻法虽然早已颁布，规定男女18岁才能结婚，但山区农村并没严格执行，有些不到结婚年龄的男女，堂一拜，就成了两口子，在一起生儿育女。有些男大女小，有些男小女大，有的小男人尿床，还要婆娘半夜叫起来撒尿。离我们家不远的一位姓丁的，结婚时才13岁，女人快满30岁，女人比男人大十多岁。而结了婚读书的人也不是没有，我后来上学的开江中学初六一级六班，就有两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结了婚，那个姓刘的同学还是侍候了月子、当了爸爸才来上的学。

干爷干娘的意思是，我虽然岁数还不到15岁，可廖文星已满了19岁，早就应该成家了，不能老养在家里；而我考上了初中，不知道那书还要读多少年，等我把书读完再结婚，不知还要等多少年。而我书读多了，廖文星一天学没上，将来我会不会变心？如果我日久心变，岂不要耽误廖文星的终身？所以，他们坚决要求我和廖文星成了亲再去上学。

“要得！要得！那就早些让大妹儿到我们家来。”娘娘第一个表态，她老人家最担心的就是我将来打光棍。

“你们愿意让大妹儿过来，我们就选个就近的日子把大妹儿接过来。”爹爹听娘娘表了态，也马上亮明自己的态度。

娘娘和爹爹没有把心里的话都掏出来，他们当然巴不得将廖文星接进我们家。两位老人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小九九——廖文星已经长大成人，接进家门，她在家不但不吃闲饭，还可以帮助操持家务，是一个好劳力，帮助他们供我读书。

我因为看了考上中学的榜单，兴奋得没有睡午觉，那晚困得很，给干爷干娘打了声招呼就睡觉去了。干爷干娘开始和娘娘爹爹讲的话我多少有一点印象，以为是他们商量要接廖文星到我们家耍几天呢，根本没往要我们结婚上想。双方父母商定给我结亲，而我这个最重要的男主角竟然还蒙在鼓里，躺在床上睡大觉。

娘娘和爹爹倒不是要对我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专制，主要是在他们的眼里，我一直是那种最听话的乖娃儿，什么事都照他们说的办。让我圆了房再去读书是天大的好事，又不是害我，他们以为我不但会同意，而且肯定会高兴。所以，老人家不但当晚没把我从铺里薅起来参与商量，完全替我做主了。第二天天刚亮，爹爹就到离家20来里远的姐姐家，与姐姐姐夫商量怎么给我办婚事去了。而娘娘把我的早饭放在锅里煨着，到尖峰梁拾柴去了。

谁给我透露我要结婚的消息的呢？满哥儿刘修耻。原来娘娘在上山拾柴路过住在刘家祠堂的二伯娘家时，顺便把给我圆房的消息告诉了二伯娘。满哥儿正好听到了这个消息。

“老幺。你晓不晓得，‘丙老汉’和‘齆鼻孔’要给你讨婆娘了？”满哥儿自给刘美丙当过几天抱带儿后，对我的爹爹娘娘一直很不尊敬，根本不把他们当长辈，一开口仍然是“丙老汉”“齆鼻孔”。

“给我讨婆娘？我不晓得。”我感到很突然。

“你这么小讨什么婆娘？连我都还没有讨婆娘嘛。”满哥儿这样说。他当时已满了二十岁，正急得火上房似的找女朋友。

“我现在还不想讨婆娘，我想读书。”当时我虽然满了十四岁，可能是由于生活太差的缘故吧，嘴巴上连细绒绒的胡子都没有长一根，对夫妻之间的生活简直一无所知。听说要给我讨婆娘，很是茫然。

“莫要！莫要！哪有婆娘比男人还大四五岁的？把她退了，将来把书读了出来找婆娘很容易，就像在街上买桃子梨子那样在背篼里翻过来翻过去随便选，看中哪个挑哪个，随便挑个岁数比你小的婆娘！”满哥怂恿我。

“要得！我把廖文星退了！将来找个小婆娘！”我那时还不知道北方有“女大三抱金砖”一说，只觉得廖文星比我大那么多岁，给我当婆娘不理想，再经满哥儿一怂恿，就拿定主意，要与廖文星退婚。

“对。退了再去读中学！”满哥儿继续给我打气。

“可怎么个退法呢？”我又犯难了。

“那还不简单！你不是会写信吗？给廖文星写封信，宣布退婚就是了啊！”满哥儿出主意。

“信我会写。”我当时虽然还只是一个高小毕业生，写信已是小菜一碟。

“那你就抓紧时间给她写一封。”满哥儿继续鼓励我。

“我写了信，要是爹爹娘娘不答应怎么办？”我担心两个大人一直把廖文星看得很金贵，不会同意我退婚。

“这也好办。要是‘丙老汉’和‘齆鼻孔’不答应，你就一趟子跑回我们家，说你们要廖文星，我就不给你们当抱带儿了！他们怕的就是把你养不家！只要你一说不给他们当抱带儿，他们不敢不答应。”满哥儿不断给我支招。

说退就退，我立即开始实施“退婚工程”。

“爹爹娘娘，给你们打个招呼，我要和廖文星退婚！”一回到家，我站在爹爹娘娘面前，像个大人一样，挺着胸脯高声向他们宣布了我的决定。

“你要退婚？”爹爹娘娘听了我说的话，可能没有听懂，也可能是给弄蒙了，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对！我要和廖文星退婚。退了婚才去读中学。”我再重申了一遍我的要求。

“结了婚再去读中学嘛，又不是结了婚就不能读中学，隔壁丁老大的大儿子不就是结了婚才去读的中学吗？”爹爹听懂了我的意思，他没有暴跳如雷，而是这样劝我。

“他们结了婚读书是他们，我要先读书，以后再结婚！”平时我是听爹爹娘娘的话的乖儿子，这时我倔犟起来，态度越发鲜明。

“‘腊八’呀，大妹儿这两年个子也冲起来了，收拾打扮一下，样儿并不孬，完全配得上你，你退什么婚嘛！”娘娘这样劝我。

（十五）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