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阳雀花

□梁小龙

一

我家屋后坎子上有两株阳雀花。

阳雀花是奶奶栽的，十里八乡就我们家有两株。阳雀花是灌木，茎叶细小，花朵虽只2厘米左右长，却犹如清水芙蓉，有一种天然雕饰之美。花朵的翠绿头部中探出黄色花瓣，花瓣上带着丝丝红色，散发一股特殊香味，惹来不少蜂蝶。成熟的花朵舒展开来，像一只只金孔雀腾飞，好似与春阳争辉。

微风摇动春光，小鸟枝头歌唱。小学三年级放学回家，我瞅见奶奶正摘着阳雀花。阳光下，奶奶一头银发，熠熠生辉，左手挎个竹篮，和爷爷有说有笑；爷爷在清理阳雀花旁的火麻草，清理完毕后，也加入到采摘行列。我瞧着他们俩采得高兴，也想去试试。

“你跑过来爪子？过去耍。”奶奶见我靠近，一脸慈祥。

“我也来摘嘛。三个人摘得快些。”我跃跃欲试。

“这坎坎这么高，又陡，滚下去了怎么办？过去耍，莫讨嫌。”爷爷语气严厉。

晚上，奶奶给我们每人煎一个蛋，然后用下午采的阳雀花煮了一碗面条。碗中绿、黄、白三种颜色交相辉映，热气送来蛋香味，令人食欲大开。吃上一口，阳雀花的甜香味在嘴中经久不散。一碗很快下肚。我舔了舔嘴唇，眼神飘向爷爷奶奶碗中。

“你一天硬是有了就哈起胀！不能好吃就哈起吃，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爷爷的训斥中伴随着他的吞咽声。奶奶却将她碗里煎蛋和阳雀花挑给了我。

二

奶奶好的时候，那是比谁都好，可她一旦“坏”起来，那我可就惨了。

奶奶十分能干，独自一人做几桌饭那是小意思。我上小学四年级，偶然一天，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小龙啊，这做人呐，最好是啥子都要会点，特别是做饭，那是一定要学的！你看看你爷爷嘛，他就是不会煮饭，我煮啥子他吃啥子，我是一出去耍，他连吃个饭都成问题。”爷爷正在一旁用篾条编着扇子，只抬头看了一眼奶奶，又埋头去和篾条较劲了。

天空低沉，压得人胸闷。我丢下书包准备去找小伙伴玩，奶奶突然叫住我：“小龙，回来，不准跑，来把这莴笋切了。”我自是不愿，谁知一向慈祥可亲的奶奶脸一板：“跑了你就莫回来了，搞快去把刀和菜板拿出来。”

我心里老大不快，但也只好去拿刀和菜板。

奶奶待我布置好场地，拿一根莴笋，边说边教我如何放莴笋、如何用刀。一根切完后，她自个儿就走了，不再管我。我望着奶奶离去的背影，看了看手里的刀，看了看菜板上的莴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之奈何？

莴笋是自家所种，并不粗壮，剥皮之后，更显细小。切了没几根，我就受不了了。莴笋太不听话，刀也不听使唤，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时，爷爷走了过来：“慢慢切嘛，不慌，你奶奶是为你好，免得二天你一个人的时候饭都得不到吃！”

时间被刀刃切成一片又一片，厚薄不一、大小不一，它从未在我感知中如此清晰过。终于，在黑夜收拢最后一丝光亮时，我切完了莴笋。昏黄灯光下下，奶奶终于露出身影，她看了看我手上的血泡，背过脸去：“没得事，过两天就好了，到时候再学，多切就不得了。赶忙些，准备吃饭了。”

我一上桌，发现今晚奶奶用阳雀花煎了蛋，我们每人碗里一个，吃上一口，蛋香味和阳雀花的甜香味就治愈了我所有不快。桌子中间是一盘阳雀花咸菜回锅肉，肥而不腻，香中带丝甜，十分下饭。

三

五年级时，奶奶有了第一道创新菜——阳雀花酥肉。

奶奶炸的酥肉十分美味，每次我都能当饭吃。五一这天，奶奶见我放假：“小龙，想不想吃酥肉？”

“想得很哦，那我们去炸嘛！”

“今天你来挼面。”我顿时没了多少兴致，不过想到美味的酥肉，便也从了吧！即便是不从，孙猴子难道还能逃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红苕粉中加点鸡蛋，酥肉炸出来软些好吃些。”

“鸡蛋不是和在红苕粉里的，而是和在肉上。”

“我们今天加点阳雀花试看好不好吃。”

奶奶端来早已沥干水分的阳雀花倒入面粉中：“使劲挼。”然后嘱咐爷爷好生烧火。

一朵朵黄绿相间的阳雀花在我的挼揉下慢慢失去她饱满的身体和美丽的容颜，就像时间对待奶奶一样。不一会儿，盆中鸡蛋、肉、阳雀花、面粉等融为一体。奶奶已经烧好油，接过挼好的面团，开始往锅里下：“小龙，来看到起，好生点学，二天我做不动了，你各人好弄起吃！”“就是，好生学到起。”爷爷一边烧火一边附和着。我就看着奶奶往锅里下，没下两坨，她手指就沾沾水，说这样好下些，不得粘手。

酥肉出锅，外皮金黄，雪白松软的肉里隐约能见着一点黄、一丝绿，看着就很有食欲。我右手拿起一个冒热气的酥肉，轻咬一小口，就将酥肉从右手转移至左手，嘴里不停哈着气。

我虽跟着奶奶学过一段时间，但天分不高，始终炸不出那种令人陶醉的味道，奶奶年事一高，就再没吃过。工作以后，在外面吃饭，我常常要点一份现炸酥肉，以寻找那份滋味，可这么些年，硬是没吃到过想念的那种酥肉。

四

老家的阳雀花又开了，可奶奶不在了，爷爷也不在了……

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有没有阳雀花。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