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一条河流

□李晓

芳菲四月，打开中国古诗词的灿烂画卷，读到那些写清明的诗词，总会看到雨水云集的景象。遥遥时空中的雨水，总会让我们想起一代一代先人的背影。

清明时节，天降雨水，那是对逝去先人们的绵绵思念。

每至清明节，我妈在城里又开始眺望了，她佝偻的身体伏在阳台上，望着朦胧天空，望着雨水淅沥的大地，她在望什么呢？

妈妈在望故乡老家的方向。那年，清明还没来到山里，村庄便春雨纷纷了。村庄四周是满山满坡的油菜花，我家白墙青瓦的院子，镶嵌在一幅金色的油画里，氤氲着湿润水汽。

清明到来的日子，我妈显得小心翼翼，她有一些局促不安，有一种莫名的焦躁和兴奋。她说，娃，清明到了，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在屋顶上的漫天雨声里，我听见她在房屋里对我爸说，清明就要来了，你把房前屋后都打扫一下，祖辈们也要回来看看了。

清明时节，村庄山梁上，四处是鞭炮声响起，四处是白纸烟尘翻飞。那是村庄里一家又一家人，在祖辈亲人们的坟前祭祀。清明,就是这样一个天上小雨和人间清泪滴答的日子。清明前夕，我妈就开始忙碌起来，一年之中的这个日子，她特别看重，因为我妈相信，清明了，那些逝去的亲人们，都要回来看看活着的人。

清明前的一天，我妈对家里人说，昨天晚上她又梦见了一些亲人。在梦里，我的外婆在给她梳头，我的外公给她抓了一大把花生。

我妈老家，住在长江边上，那里的沙地盛产花生。我妈结婚时,我舅舅就是背着一背篼花生，乘船，再步行了几十公里地，把花生作为贺礼的。我妈16岁那年，外公外婆早已经离世，她一个人梳着小辫子流落到了这个村庄，尔后认识了我爸。

清明来了，我妈更想我的外公外婆了。我妈一直觉得，外公外婆在那边生活得不是太幸福。所以，她就要在这样一个节日里，给外公外婆烧去一些冥钱。

我9岁那年的清明节，春雨如牛毛，我妈杀了一只鸡，用木盘端上炖的鸡汤，让我拿着香烛和冥钱到山梁上祖辈坟前去祭祀。我妈跪在几个祖辈坟前，烧香磕头和祷告。我妈嘴里喃喃有词，叽叽咕咕。我终于听清了一句话，我妈说，老辈子保佑啊，保佑娃娃们平安无事。后来,我妈把木盘托起，跪在地上朝长江方向遥拜。我妈吩咐，娃，你也跪下来，给你外公外婆磕头。正当我妈烧冥钱时,我却忍不住嘴馋，喝了一口鸡汤。我妈呜咽着跪下，嘴里不停地喃喃，求老辈子们原谅和宽恕小孩的无礼。

我18岁那年的清明节，正好是星期天，还有3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我妈说，娃，我陪你，一定要到外公外婆坟前磕个头，求他们保佑你考上大学。我们买了香烛冥币，乘船后再徒步10多公里,到外公外婆坟前时，已是春雨迷离的下午。我头一次跪在外公外婆坟前，再三祷告，让他们保佑我顺利考上大学。我还许愿，考上大学后一定买一个猪头来祭奠。我看见我妈在坟头前下跪落泪。那一年夏天，我还是落榜回到了村子里，拿起我叔给我打的一把镰刀，在稻田里匍匐着收割沉甸甸的稻子。

我在城里工作10多年以后，我妈也来到城里。每年清明，她都要坚持回老家去祖辈坟前祭拜。她说，清明节，一定要去看看他们，他们还活在我们这些后人心里头的。

而今，清明节已经成为一个法定假日来铭记和纪念。我想，在清明节里，在这柔美四月，有对先辈们的追思，也有对未来日子的美好祝福。

清明的苍茫雨水，它落在人间大地，落在人心深处，让我们眺望赐予生命的源头，汇聚成川流不息的浩大生命河流。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