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下跑到城里的油菜花

□廖天元

春天揉揉眼刚醒，桃花扭扭捏捏还不想出场，油菜花按捺不住性子先跑出来暖场了。

阳光就是观众，春风就是鼓点。油菜花踏着铿锵的节奏，大大方方开始了她的盛开。于是，春节回家的游子，意外惊喜地就能看到一场盛大的花事。

比如我。春节和母亲回老家，在堂哥的菜地里摘豌豆尖，蓦然就发现地边有两三株油菜花，像土地一样朴实，已经兀自地开了，孤零零地不太起眼。但当油菜花一垄一垄，一田一田，一沟一沟，一山一山，排山倒海般向你涌来的时候，你的内心，一定被那份热烈，那份高昂，那份纯粹撩拨得热血沸腾。

小时候三月的家乡，被油菜花疯狂地包裹，金黄的颜色随着山势，从山沟爬到山顶，铺排得惊天动地。母亲和乡亲从初冬开始劳作，满心期待油菜开花结籽，好解决一年的柴米油盐。他们不知道，这番劳作，无意让乡下的田间，成为最诗意的乡土。

母亲格外勤劳，既种小麦，又种油菜，当田野里麦苗和油菜蓬勃起来，一边绿色悦目，一边黄色耀眼；一边黛绿沉稳，一边金灿律动。那时的我喜欢跟着母亲待在油菜田间，母亲为了油菜多结籽，钻进油菜里扒拉叶子，让阳光穿透进来，把每一株照耀得更加丰满。我疯跑一阵，安静下来，看见母亲的发髻和衣服上，金色的花粉点点染染。

一朵朵油菜花，慢慢变成我倾诉的伙伴。我喜欢闭着眼，深深地呼吸着油菜花浓郁的芳香，缕缕清香沁入肺腑，整个人感觉便飘起来。多年后我终于明白，油菜花之所以得到农人的喜爱，是因为它提供了生活的必须。之所以能在物竞天择中生存下来，不是它与其他物种相比有多么强壮，而是它适应了家乡的自然。或许我们，都不必最强大，找到一个适合的环境，一样也能缤纷灿烂。

母亲最终跟我进了城，过年时才一起回家。母亲的田地，不可避免荒芜起来。母亲回家时往往久久地伫立，微微地叹息，她的油菜花、胡豆花、麦苗，她的辣椒苗、番茄秧、豇豆架都见不着了。此时的她，想必会想起年轻时的起早和贪黑，想起菜花喷香，瓜果满地。

母亲不知道的是，油菜花其实已经跑到城市了。

有一年春天，我跟随朋友到上海，在高大上的浦东世纪公园，竟然相遇一片油菜花海。“十里流金似画卷，蝶舞蜂回现奇观”，无数人蜂拥而至，人在花中走，犹如画中游。人赏花，花映人。目之所及，处处都是风景，处处都是撩人的金黄。人们一边赏花观景，一边不停地拍照，摆出各种造型，任花粉缀满衣衫。我相信，泥土的芬芳，一定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情回望。

那一刻，我的心也飞回故乡，飞回到居住的小城。

我所在的小城，这些年来，城市面积以让人惊叹的速度增长，谱写着春天般的灿烂和辉煌。当一个个隧道贯通，温柔起伏的山丘渐渐融入城市，成为城市里的山川、城市的绿色屏风。渐渐地，油菜花消失了；渐渐地，油菜花又回来了。

你看，阳春三月里，在那一塆被高楼拥抱的山丘，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突然就密密匝匝地燃烧起来，像是昨晚一夜春风吹开的。早春的山还很清瘦，枯草枯树还等待着春天，油菜花就这样毫无商量地闯入眼帘，给拥挤的上班路增添了一份惊喜与意外。车水马龙之间，抬头就是春天，抬头就是童年的菜花地。是谁见缝插针种下这一小块一小块的油菜花？许是附近楼群里从农村进城的闲散的老人。我知道，老人们定然不为榨几斤菜油，在他们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关于家和故土的惦记。

泥土、油菜花，是故乡的气息，似乎我们走到哪都难离乡土，难舍乡情，在城市方寸间的地块也要种出一方田园。

我家楼顶的邻居是从乡下老家搬到城里和女儿居住的一个大爷，同时搬来的还有一把锃亮的锄头。随着锄头的起起落落，大爷在楼顶开辟了一块“都市菜地”。和其他在自家花园种菜的人家不一样，大爷喜欢种一垄油菜花，好像不种油菜，春天来得就不那么浓烈，菜地就不完整。许是有了油菜花报来的春讯，大爷种下的各种菜蔬，在楼顶的风和日丽里攒足劲儿地生长，喜得他直唤“吃不过来了”。于是，他挨家挨户敲开邻居的门，今天送这家一把菠菜，明天送那家几窝青菜……

仔细想来，与其说父辈种下的是油菜、瓜果，倒不如说种下的是来自土地的勤劳朴实，踏实奋进。那一株株从乡下奔跑而来的油菜花，深深扎根城市，在哪里都开出一片绚烂夺目。

我想，城市里的油菜花是一枚邮票，既是寄给春天的，也是寄给下一代的。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