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

□张建春

晚上吃得简单，一把挂面头和剩的米饭加水煮了，辅之青菜和葱蒜，吃得很是开心，我比平时足足多吃了一大碗，少有的撑圆了肚子。挂面、米饭、青菜、葱蒜都是朴素的食品，交汇一起仍是朴素的，朴素爽口养人。想起一句老话：挂面下米撑死老李。说的是过去的事，能吃上一顿挂面下米是极奢侈的事，当然要狠狠地吃些。

过去挂面是季节性的食物，农闲了，揣面挂挂面，迎风吹干，备下了节气里自己吃，也待客。有“一碗挂面两个蛋，吃了就滚蛋”之说。挂面当了送客的仪式，很有些意味。还有一道菜，叫挂面头煮泥鳅，普通，却很好吃。泥鳅是从田里扒的，活蹦乱跳。扒泥鳅多是孩子们的事，田里淖泥中泥鳅多，用手扒开稀泥，黄色或灰色的泥鳅一窝窝在泥里躺着，双手一捧就进篮子里了。泥鳅信捧，伢子信哄，是乡村一说，是方法论，也是辩证法。泥鳅多滑溜，但一捧就捉住了。泥鳅开肠剖肚洗干净了，和挂面头一起煮，煮透了即成美味，鲜得很，当饭也当菜，可大碗地去吃。村里人说：都不是好东西，把家吃不穷。

挂面煮泥鳅，如今在一些饭店里还是道受欢迎的菜。只不过泥鳅是养的，挂面换成了方便面，失去了原本的生态，重要的是丢失了过往的朴素，想吃个过去的道道来，早不可能了。

乡村真是个好东西，好在什么都是在生长着的。隆冬又怎样，扒开霜雪，一些耐寒的菜依然鲜绿的。小时候我不大待见的芫荽，就趴在霜地上长，蹴在蒜棵里，人五人六地占着地儿。如今好这一口了，却是大棚里长的，让我大有不荤不素的感觉，那股子亲切且刺鼻子味不知去了何方。

我喜欢看朋友圈里一些反映农村、农事的帖子，看了亲切，不做作，也不修饰，有亲临其境的感觉。现在难得去农村一次，去了又失望，真正的农村难找，多是城镇化的农村，面目不清。自然这不是件坏事，猪朝前拱，鸡朝后扒，取向不同。但还是有些遗憾，许多东西丢失了，丢失得永远找不回来。比如想扒几条泥鳅下挂面，找遍淖泥田，连个泥鳅孙子也不见，它们转移走了，去向不明。要吃泥鳅下挂面，有的呀，泥鳅是养的，挂面是方便面。

问礼于野。我一直以为，乡村是文学的窠臼，我很庆幸在农村生活了十多年。这十多年我的收获极大，村情村俗村故事，够我受用上一辈子。有人问我：怎么认识那么多花花草草？不是从书中读的，是村野教我的。村野的草得知道它们，不知会出事，有毒、无毒，能吃、不可吃，如不知道，就要吃亏，甚至丢了小命。如果说我有启蒙老师，肯定是野草们。野草是玩伴，不用说也是对手。农人和草作战，是一辈子的事。草没见绝迹，人也随之蓬蓬勃勃。《诗经》中有多少是写野草的，我没研究过，但我相信野草是诗，藤藤蔓蔓就入心。

野草估计是朴素中的朴素，朴素入药，专治疑难杂症。不是吗？翻《本草纲目》。我的孙子上上最不怕我，但我有东西治他，我带上上种植物。前些时候，我和上上种了棵灯笼果，到秋天开花又结果，果子酸甜，挂满了枝，霜前我把它移进屋子，至今还很葳蕤。上上对灯笼果爱不释手，对我也是手下“留情”，多了几分敬畏。植物养眼，灯笼果朴实。上上喜欢这些，很好，我似乎为上上找到了“问礼于野”的通道。

我不排斥城市化，城市是文明进步的产物，流光溢彩丰富是城市端出的大餐，令人流连不已，充满了无尽的诱惑。但，城市是需要清风的，清风使人清醒。清风都是从乡野吹来的。谁的心中无乡愁，谁的心中没有柔软的角落？这些乡野吹来的风可给予。

下午在城市的公园小走，阳光好，景致显得活泼。我遇见一老人，他静坐草地想心思，如同雕塑。我话多，去搭讪。老人不拒绝，说是接接地气。之后，我知道他是随儿女进城，对城市还是不适应，说，草都是城里的草，他不认识，也听不懂它们说的话。城里的草确实单调，人却是多样的。

我无端地想到“朴素”这个词，写了以上这些文字，似乎都和朴素无关。朴素的夜晚在窗外弥漫，我希望自己将来的梦永远是朴素的。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