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张成芳

外公从血缘上来讲不是我的亲外公。但我四十多年的记忆中，他在我心目中有无可替代的地位，我对他的感情一点儿也不亚于外婆。

母亲的亲生父亲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外婆一人带着母亲和年幼的舅舅过得十分艰辛。这时，还很年轻的外公走进了他们的生活，担负起照顾全家的重担。外公比外婆小十一岁，这样的年龄悬殊在我年少时颇感诧异，但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理解。

外公是一个非常苦命的悲情男人。幼年时因为家里生活困顿被抱养出去，又因为家境贫困而入赘到外婆家。其实外婆家也相当清苦，也整天为一日三餐发愁。但因为有了外公外婆的相知相守相扶相帮，贫困的生活倒也温馨。

我妈妈很多回忆里，对外公都一直充满感激。

外公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却在五十多年里把妈妈、舅舅还有我、弟弟及舅舅家的两个表弟照顾得无微不至，疼爱有加。总记得年幼时外公把我挑在担子上，一头是柴灰一头是我，因为两边重量不平衡还须在柴灰那头加上一块石头，吃力地担到汇东烂巴子茶场后的山上去抓苕灰。也记得外公总是怀里抱着表弟，背上还背着一背夹柴火到街上卖了换油盐。

印象中外公从来没有很大声地凶过我们，总是轻言细语和颜悦色。妈妈也说她和舅舅从来不曾因为外公不是亲生父亲而受过委屈，所以在我们所有人的心里，外公就是头上那片蓝天。

2009年十一月外婆去世了，外公一下蔫了。在他心里，外婆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一对半路结缘的夫妻，五十多年生活里从来不曾吵过一次嘴。记忆中的外公外婆是相当恩爱的，他们生活中的很多细节我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外婆生病那些天，外公整日整夜守在她病床前，端药递水，每天都在寂然无声的泪水中度过。外婆出殡后，外公每天都要到她的坟前去坐坐，陪她说说话。我知道在外公心里，外婆去了也带走了他的魂。在老家的那几个月，我寸步不离外公左右，逗他乐哄他笑，只想给他多点慰藉。

外婆走后第二年，我回老家，外公说他梦见外婆了，外婆问他身体好不好，叫他走路小心些别摔着了。说这些话时，外公的眼里全是泪水。我只能抱着他的肩膀靠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安慰他。

外公很快就病倒了，这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因为对外婆的思念，也因为他的慈祥，看见舅舅舅妈辛苦总想帮上一把。没了外婆的细心关怀，没了外婆的呵护，有病也藏在心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说出来。外婆去世时，妈妈就说外婆走了你外公也活不长了。我们也这样认为，因为他们太恩爱了。我还记得外公曾在外婆棺木前喃喃自语：“你走怎么不把我一起带走呢？留我一个人怎么过啊？”我当时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外公可能熬不过来年的冬天。可我没想到，外公会倒得这么快。

我每天打电话给爸爸妈妈询问外公的情况，他们都只是叹气。妈妈总是哭着说外公很可怜，到她们家没享过一天福，说自己不能给外公好的生活环境。我理解，也难过。我一直给外公打气叫他好好保重，说我们晚辈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保重好身体到时进城里享福，坐飞机。外公总是笑笑说：“乖孙女，我等不到那一天哦。”

我不敢给外公打电话，我怕我在电话中会哭泣，也因为他耳背早听不清别人讲些什么。总是在梦里惊醒，泪水湿了枕头，我知道外公正逐渐离我远去。我内心的伤痛外公是无法体会的，他总有一个结埋在心底，担心自己不具备罗家的血统，不会得到好的晚年。事实上舅舅、舅妈、爸爸、妈妈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是因为生活环境，不能让他生活得更好。

外公生病的日子，我一直祈求上苍，愿我亲爱的外公能战胜病魔，早日康复，让我们这些做后生晚辈的能多尽些孝道。可惜，天不遂人愿，外公终驾鹤西去，去与外婆团聚了。仿佛心灵感应，头天夜里我彻夜难眠，不断打电话给母亲询问外公的病情。凌晨，父亲说：你外公走了。

我知道他一定是走得有些遗憾的：表弟们都还在回家的路上，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来不及叙述对他的感恩、感激和爱戴。有遗憾的不只是匆匆而去的外公、行程匆匆依然未及相见的表弟们，还有我和弟弟——不能亲自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近千万贷款，装修中的公司，堆积如山的材料，数百万元的房租水电，容不得我们片刻喘息；婆婆化疗刚刚归来，儿子无人看管并即将开学……如此种种，使我无法成行。但我深知，这些都不是足以原谅的理由，没回去就是没回去，再大的理由都显得极其牵强。我面朝故乡磕头祭奠，写下挽联，化为青烟寄托我的哀思:恨不能生双翼回故里诉哀思；千里外泪不止空悲切悼亡魂。

我除了任泪水奔流，一切枉然。声已哑，心早碎，纵是千呼万唤亦无力回天。

春节回去长跪不起，那一刻我泣不成声。外公，您若泉下有知，当明白我对您的感恩与怀念！

来源：达州日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