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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与故乡

发布时间:2024-04-10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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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余岚


村前是河,经河而去就是铁路,每天总有一两趟绿皮火车从那儿经过。不知什么原因,火车经过故乡时,总会慢下来,有时还会短暂停留,但我们那里并没有站台。


每当绿皮火车咣当咣当敲轨而来,不管是和村里的孩子在河边戏水,还是跟着母亲在河边采高笋,我总会忘掉所有,久久地呆望那一列缓缓而来又缓缓而去的绿色。我看到车窗里快乐的人们,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们要去的地方怎么样,但我固执地认为那地方一定比故乡好,一定是快乐的。从此日日夜夜渴望着坐上绿皮火车去那美丽的远方,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就连几里外的镇子,母亲也轻易不让我跟去,怕我走丢了。


小小的心从此有了惆怅,有了忧伤,远方像一个驱之不去的魔咒,日日夜夜召唤着我。于是,盼望着快点长大,便能负囊远行。


第一次去远方,是之后的好些年,那时我已经十一二岁了,一个嫁到常德的堂姐邀我去她那里过暑假。盛情难却,加上堂姐一再保证无事,母亲也就同意了。终于能去远方了,我兴奋得几宿未眠。其实常德离故乡也就几个小时的车程,但在那时的我看来,走出故乡,走出我们那个小小的县城,便是绚丽多彩的远方。


坐上日思夜想的绿皮火车,激动是自不必说的。拂面的风,向后退去的山川、河流、田野,我感觉自己在飞翔。火车之后,是汽车;汽车之后,是船。那也是我第一次坐船。碧琉璃似的大江,披蓑的艄公,欸乃的橹声,飞扬的渔歌,两岸青极翠极的大山,山上接连不断的猿鸟啼鸣。这是一幅画,一幅唐诗宋词里才有的古典画,这一切让我看呆了。


船一到渡口,就到堂姐家了。


在那时的我看来,那确实是一个比故乡美得多、有趣得多的地方。村前是我们来时那条清极绿极的大江,江里有披蓑戴笠撑竹篙的渔夫,以及在水中穿梭着飞进飞出捕鱼的鸬鹚。江对面是人家。清早,江上白雾弥漫,雾里传来渔夫的吆喝声,以及江对面人家的鸡鸣犬吠和隐隐人语。村后是大片大片的甘蔗林,一亩连着一亩漫无边际的荸荠。人家屋檐下挂着熏黄的腊肉,火红的辣椒和金黄的玉米,场坪里的竹篙上晾晒着鲜艳的衣裳和干鱼。屋后是绿的桑树,桑树下是铺了青苔的鱼池,鱼池里是肥美的大青鱼。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再一次出远门,是去求学,要去的那个地方叫湘西。想到即将踏足远方,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年轻的心总是盯着神秘的远方,却吝惜回望生于兹长于兹的故乡。你几乎顾不上来车站送你的母亲眼里那盈盈的牵挂,以及她追着你缓缓离去的火车呼喊着你的乳名,对你千叮咛万嘱咐。看着她眼巴巴地追着火车,看着她在火车呼啸的风里散乱如飞蓬的头发,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越来越小,想她从此一个人孤零零地辗转于田间灶头……你的心头掠过那么片刻的不舍,抑或是不忍,但很快你又快乐起来了。即将奔赴的远方,那里将开启你五彩缤纷的大学生活,有异域的风情,有戴着公主银冠的姑娘,缠着王子头帕的少年。他们围着篝火跳舞,他们在青山绿水间对歌,他们在月光下的山岩泽畔幽期密约……有古老的凤凰,有翠翠的茶峒,有夭夭的辰河,有三三的碾坊……那是一个神话一样的美丽地方。


以后,我就更频繁地去远方了,或求学,或旅行,或工作,最后也留在了远方。远方像古西域蒙着面纱的女子,朦胧而神秘,总是诱惑着我们不断出发,不辞辛苦地向她跋涉而去。


远方的新鲜让我轻易地就忘记了故乡。忘了故乡也是别人向往的远方!忘了那里也有流向天际的河流,河边有鲜美的高笋,有大片大片的芦苇,芦苇里有成群的野鸭子,有白得耀眼的白鹭。一声哨响,白鹭凌空而去,在晴空里开出一朵又一朵永不败落的白玉兰。忘了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稻田,春天是一片碧青,秋天是一片金黄,忘了稻田里有肥美的稻花鱼,有大如鸡卵的田螺。忘了那里的山岭上有大片大片的麦地,麦地里有各种各样的鸟巢,巢里有各种各样的鸟蛋……忘了那里的山上有数不清的野果,有甘甜的茶苞、茶耳,有珊瑚一样好看的牛奶子,有香蕉一样好吃的八月瓜。秋天,还可以捡到宝塔一样好看的松果,陀螺一样好玩的可以在课桌上转上很久的橡子……忘了那里年年夏天的围塘赶鱼,年年秋天的庙会,腊月里呼姑唤嫂的热闹打堆……


时光流逝,行年渐长,那些曾经让我憧憬的远方,大多如秋后的虫子僵死在记忆深处,夜夜入梦的反而是那被我一度抛诸脑后的故乡。是故乡那永远不慌不忙缓缓流淌着的小水河,是那浩浩荡荡在五月的风里鼓荡如幕布的稻田,是山岭上那漫无边际的金色麦地,是那年年春天从不失约的野笋、蕨菜和那沐浴在春风春雨里的香椿,是那年年三月布谷鸟在山上岭上“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的催促,是那年年夏夜再版又版的星空和星空下说了一年又一年的禾麻菽麦,以及年年寒冬腊月里的围炉话旧……


我走过的远方大多比故乡好,她们雍容华贵,摇曳生姿,让人惊叹,令人目迷。我的故乡是朴素的,她是杜诗中那个布裙荆钗寂寞无人问的女子。但此心安处,是吾乡啊!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