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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春 山

发布时间:2024-04-10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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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郝富成

文/李晓


雨中的柳丝把头垂得更低,比平时显得更谦卑。一整座山也在雨中均匀地呼吸,乳汁一样纯白的雾,在山腰缓缓蠕动着漫上来,感觉是这座山在吸饱了雨水后,畅快吐出的气流。


这是春日的雨水,披蓑戴笠的老郭,去屋后把山沟里的雨水,引流到山塘中来。老郭刚哼完一曲山歌,放下锄头便对我喊,今天炖肉,这个下雨天,你我好好喝上一杯。老郭把蓑衣挂在斑驳的土墙上,一瞬间,我恍然看到了时间在这面老墙上走过的灰色影子。


我来到老郭住的乡间,用了一个白日的时间,就读完了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买了好久,在城里阅读时,往往读着读着就走神了,或者是边读边上网,一本书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留在大脑中也成了一团糨糊。网络时代生怕漏过蛛丝马迹信息的焦虑,在山里被自然屏蔽了,一眼望出去的山,就够你把世外喧嚣烟云隔开,山,青绿得似在流汁。


老郭清晨六点就起床了,是雨声把他唤醒的。我在凌晨三点就听见哗哗的雨声在青瓦房上急骤地响起,很快就起了一层层屋檐水。老郭如那些久住山里的农人一样,懂得在春雨来临的季节,把山沟里横流的雨水引流到山塘中去,那是一年里庄稼的奶汁。山里老农吴老汉,昨天黄昏望了望天色,就用稳稳的语调说,雨要来了。春天密集的雨水,山里人叫“春雨发了”。大地怀春,雨水绵绵。


老郭是我二十多年的故交,前几年他在山里买了一处农人弃用闲置的农房,一年之中有一半时间在山里居住。他种了农人留下的一亩多土地,一年四季瓜果蔬菜不断。驱车回城时,他用袋子装了蔬菜放在我楼下门卫室,通常就在微信里给我留下几个字:菜,老地方,记得去拿。


老郭喜欢在雨天炖肉,和那位美食家老头儿很相像,就是汪曾祺。他从城里带了这位面目和善的老头儿写美食的几本书,晚上床头夜读。在屋外昆虫的叽叽声里,老郭有时从睡梦中咂巴着嘴醒来,他梦见了书中美食。老头儿在一篇文章里这样说,下雨了,炖肉去啊。


汪曾祺那稚童一样的声音,隔着时空的青蓝天幕,响彻在老郭耳畔。


老郭说,在雨天炖肉,屋内锅里咕嘟咕嘟响,肉香弥漫在屋外水气泱泱里,沁人心脾,这是恬静山居生活中一幅最写意的画。


老郭开始炖肉了,首先劈柴——是一个老槐树的树桩,树桩上生了一层绿藓,我伸手抓一把,掌上全是树上的粗纤维。老郭扬起斧头朝树桩劈下,垒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木柴,作为炖肉燃料。柴火灶里,老郭用的还是老铁锅,感觉铁锅上浸透着农人家在年年岁岁的青烟缭绕中留下的食物沉香。老郭从房屋檩子上取下一块悬挂的腊肉,在热水里洗净烟灰色,把金黄油亮的腊肉切成小坨放入铁锅,又加入花椒、姜粒、橘皮翻炒,从石缸里舀出山泉水盛进锅中,起初用大火煮沸,而后用小火慢煨。烧大火用柴块,那柴块在灶里燃得欢腾,熊熊燃烧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老郭感叹说,这是不是惊动了树魂啊。用小火时,老郭改用秸秆,小火苗温存地舔着锅底,竹锅盖上水汽氤氲,满屋肉香从门窗蹿出,从屋顶溢出。


中午时分,老郭从一个瓦坛里倒出桑葚酒,这是他去年采集的桑葚,用当地高粱酒泡的。酒呈紫色,一口喝下,微甜爽口中有陈酒之香。


外面还飘着雨,老郭同我边吃边喝,喝下一碗肉汤。微微发热中,一个嗝打响了,感觉是从五脏六腑散发出来的肉香。


老郭又给我盛了一碗肉汤,他说,你多吃点,多吃点,免得回城了还想要。老郭就是这样一个憨实之人,与我交往了这么多年,平时寡言,却是我人生冷暖的知情人。我埋头喝着汤,他问,你现在还订了报刊?我点点头,然后说,到邮局统计了一下,我居住的城市,只有几十个人在订纯文学杂志。老郭一声长叹,你真是个老文青啊。


回城,灯影中雨水迷离,想起在深山里,还有一个故友在雨中炖肉等着我,顿觉满城灯光可亲可爱摇曳起来。




来源:达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