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文/王娇

五年前的一个周末，我回老家看望奶奶。八十三岁的奶奶，眼睛已变得浑浊，听力严重衰退，说话模糊不清。就连吃饭也难以下咽，只能靠喂一点稀饭、面条或牛奶之类“软食”来努力维持。

看着骨瘦如柴、腿脚浮肿的奶奶，我强忍着眼泪，问她为什么不愿去医院。奶奶笑了笑，没作回答。其实，我们心里明白，奶奶是怕在外面“落了气”。老家有个习俗，人若在外面去世，棺木是不能放进堂屋的，只能停在屋檐下。

看到我，奶奶似乎变得精神了一些，说：“我今天很想吃东西，怕是要吃最后一顿饭了。”面对慈祥的奶奶，我不住地摇头。她抓住我的手继续说：“你给我把祭文写起，念给我听听。”当时，奶奶那双曾温暖的手已变得干瘪而冰凉。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转过身去已是泪流满面。

回城后的第三天，幺姑打来电话：“奶奶走了！”那一瞬间，我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夺眶而出。奶奶就这样走了，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当初奶奶留我多耍两天，我总以为还有下次，便安慰她说下周末回来看她。我悔恨自己执意要走，没能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而那篇酝酿许久未能念给奶奶听的祭文，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这些年，梦里的奶奶永远停留在八十三岁：头上戴着红色毛线帽，上身蓝布衣，下身黑色裤，额头爬满皱纹，皮肤红润白皙，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她时而背着背篓，时而挎着箢篼，时而扛着锄头，时而拿把镰刀，总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任我喊得再大声也不答应，而是越走越远，消失在悠远的黑暗中……

奶奶是一位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她毕生的写照，就像一棵留守山间的树木，历经风雨，坎坷一生。奶奶有六个兄弟姊妹，她排行老三，从小聪明伶俐，能干懂事，为帮大人分担农活，没读几天书，因此她吃的苦比同龄人要多得多。后来，奶奶和爷爷两个苦命人走到一起，先后生育三儿一女。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两位老人为操持这个家，付出了一切。

我是大家庭里唯一的女孩子，因此从小享受的待遇也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只比弟弟大一岁，妈妈成天要忙繁重的农活，两个孩子实在带不过来。于是，多数时候都是奶奶带我，无论下地干活，还是出门走亲戚，我都是她必不可少的一个“包袱”。我和弟弟时常打架，让疲于劳作的母亲大为光火，实在气急了，便会对我和弟弟“教训”一番。每到这时，奶奶就会挺身而出，用微胖的身躯护着我和弟弟。

自我记事起，爷爷奶奶和我们就已是分灶吃饭，有了好吃的，奶奶总要把我叫过去分享，或者给我单独留一份。那间充满烟火气的土墙屋，那张小小的木方桌，给我的童年留下了太多的温暖和甜香。

每逢当场天，我会算准时间等候在屋后的竹林旁，因为奶奶的背篓里，总有一些诸如麻花、包子、苹果、糖果之类好吃的，带给我满满的欢喜。有一次，奶奶去邻村吃酒席回来，看见我在院坝玩耍，便悄悄向我招手，我心领神会地跟进屋，接过奶奶塞过来的一个大苹果，全部吃完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屋子。没想到的是，这一幕恰好被细心的妈妈看见，她对奶奶的偏心颇有意见，为此还和奶奶争了几句。

秋后的一天上午，阳光很好，院坝里晒满了粮食。不料，天气说变就变，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奶奶见状，赶紧拿起扫帚、背篓等工具忙着抢收粮食。年幼的我觉得好玩，也跌跌撞撞地学着奶奶的样子去帮忙，不小心一脚踩在谷粒上滑倒了，摔得我哇哇大哭起来。奶奶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来，一边扶起我一边说：“娇娇真能干，能帮奶奶做事了。”没想到，奶奶的一句表扬，不仅立刻安抚了我的情绪，也一定程度影响了我长大成人之后的做事风格。

多年来的过度劳累，让奶奶留下了病根，由于没及时就医，导致奶奶后来疾病缠身、受尽折磨。记忆里，奶奶总是在与药瓶药罐打交道。然而，对于农民而言，这些病痛并不能成为好好休息的理由，只有到了躺在床上爬不起来那一刻，劳动的使命才算宣告结束。这个宿命，同样牵绊着奶奶的一生。

后来，我到乡上读初中，需要住校。奶奶生怕我饿着，我每个周末回家，她都会炒一份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肉丝慰劳我，还把一些好吃的东西让我带去学校。就这样，在奶奶无微不至的关怀里，我度过了初中三年的快乐时光。还记得那个夏天的早晨，村头高音喇叭正在播放高中录取名单，听到有我的名字，奶奶扔掉锄头就往回跑，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满脸洋溢着自豪的微笑。

因为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高中的女生，奶奶从此便更加宠我了。高中时的每个寒暑假，奶奶从不让我干农活、做家务，她说我的手是拿笔的，不能干这种粗活重活。每天早上，奶奶都会把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端到我的床头，还特许我吃过之后继续睡。我去外地读大学那天，奶奶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把我送到街上，看着我乘坐的班车消失很久，她才转身回家。

往事如风，人生如梦。不知不觉，奶奶离开我们已有五年。我知道，奶奶的肉身早已化为尘土，和她深爱的土地融为一体。如今，我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更能理解奶奶对儿孙那种无私的爱和无悔的付出。于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奶奶的思念便越来越强烈。

来源：达州晚报